书城小说无数次死里逃生:暗访十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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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逃出生天 (2)

狗剩叔说:“下苦的哪里能成万元户,挖了这么多年墓子,还是穷得叮当响,你才娃叔也穷得只剩下裤衩了,你都看到了。”

我问:“那谁发家了?独眼发家了?”

狗剩叔说:“独眼?还轮不到他,他不过就是个懂技术的,小包工头。发家的是老板,听说老板都有几百万了。”

我又问:“那谁是老板?”

狗剩叔说:“我也不知道,老板从来不露面。”

我继续问:“会不会是那个商店的秃头老板?”

狗剩叔轻蔑地说:“他?他就是一个站岗放哨的,比你叔也强不到哪搭去。”

停了一会儿,我说:“叔,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是我害了你……”

狗剩叔打断我的话说:“啊呀,你叔这一辈子走州过县,啥事没经过?啥事没见过?打死会拳的,淹死会水的,死在墓子里,你叔也算是死得其所,就是娃娃你可惜了,这么年轻。”

我说:“你不怕死,我就更不怕了,一起死了,黄泉路上有个伴。”

狗剩叔说:“人活多少是个够数?今儿个死和以后死,还不是一样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在说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后来,感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堵在胸口,堵得慌,我们就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朦胧睡去了。

睡梦中,我似乎听到了狼的叫声,声音凄厉而遥远。狗剩叔突然摇醒了我,他急切地说:“你听,你听……”

果然是狼的嗥叫,声音悠长而迟钝,仿佛是从地下传来的,又仿佛是穿越了层层障碍才传过来的,声音像螺旋桨一样,在墓室里回荡。

狗剩叔颤抖着声音说:“能听到狼叫唤,咱们就离外面不远,兴许就只隔着一堵墙。”

然而,声音从哪里传进来的,我们依然不知道、找不到。

狗剩叔抡起铁镐,在墓墙上乱砸着,镐头和石头相撞,迸发出串串火星,然而,砸了半天,累得虚脱,却只砸出一撮粉末。

我们坐在地上,依然一筹莫展。

昏昏沉沉中,突然感到脸上凉凉的,好像有水滴,我还以为是幻觉,突然听到狗剩叔大叫:“水?哪搭来的水?”

是的啊,怎么会有水?

水滴在我们身边洇成了一坨一坨,摸起来冰凉彻骨,我睡在地上,张开嘴巴,水滴一滴一滴地滴进嘴巴里,那种幸福的感觉在全身荡漾。水滴落在脸上,眼泪溅出眼眶。

狗剩叔擦亮打火机,他看清楚了,水滴是从墓顶上渗下来的。狗剩叔把打火机交给我,拿起铁镐,砸向墓顶,他自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

“把他姨日的。”狗剩叔惊讶地说,“这是个啥?”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查看着镐头上带下来的东西,却发现那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稻草。

“啊呀呀。”狗剩叔喊着,用铁镐在墓顶上捣腾着,发现墓顶有一个圆洞,里面塞满了积年的稻草,稻草已经腐烂,变成了黑色。

这是一个圆洞,不知道盗墓贼什么年代挖掘的。

狗剩叔哈哈笑着,我也哈哈笑着,我们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后来,我查阅相关资料,走访了一些考古专家,他们说,民国前的盗墓贼,所挖掘的竖井都在墓室的上方;而民国后的盗墓贼,所挖掘的竖井,一定要偏离墓室,先打竖井,再挖甬道,从墓门进入墓室。

为什么会这样?

考古专家说,古墓墓室,上下左右都是石头石板,异常坚硬。民国前,人数稀少,地广人稀,盗墓贼可以从容盗墓,在墓室上方挖掘竖井,用钢钎砸开墓顶,或者用大量火药炸开墓顶,盗墓贼用绳子吊着,直接进入棺材上方。而民国后,由于人口增多,防范严格,盗墓贼只能采取迂回战术,避开石头石板,用巧劲打开墓门。还有的盗墓贼在远离古墓的地方,搭上瓜庵,种上西瓜,而瓜庵里则是盗墓口;也有盗墓贼在远离古墓的地方,造一个假墓,而假墓也是盗墓口。盗墓贼为了避人耳目,真可谓挖空心思。

那么,这个竖井一定就是民国前挖掘的了。狗剩叔不知道还有这样一种盗墓方法,所以,他一直把眼光放在墓室四壁,却忘记了查看墓顶。而那些陈年的腐烂的荒草,填塞在竖井里,也和墓顶的石头变成了一个颜色。

为什么会有水?

狗剩叔说:“外面肯定在下雨,可是这季节,兴许是在下雪。”

找到了盗墓口,然而却有了新的问题,我们怎么才能爬上去?我们没有梯子,没有绳子,要从墓室爬到地面上,谈何容易?

狗剩叔站在石棺顶上,用铁镐钩住竖井里的荒草,向下拉扯,荒草越拉越多,盘根错节,相互纠缠,堆积了几个世纪的荒草,被狗剩叔拉进了墓室里。然后,一缕穿越了千年的阳光,照进了旷古黑暗的墓室里。

墓室里的一切开始变得影影绰绰,然后,慢慢地浮出黑暗。

我们凑近竖井下方,阳光在我们的脸上幸福地跳跃着。

墓室之外,正值正午。

狗剩叔站在石棺顶上,够不着墓顶。我站上去,想像小时候掏鸟窝一样搭人梯,然而,因为极度虚弱,狗剩叔一骑在我的肩膀上,我就直不起腰。

无奈之下,我只好趴在石棺顶上,让狗剩叔踩在我的背上,他从老鼠衣上掏出刀子,在竖井的下方挖着脚窝。我奋力一起,他踩在了脚窝里。

然后,狗剩叔一节一节轮换着,将脚窝挖到了竖井上方,爬上去了。

狗剩叔能够出去,我就能够得救。

过了一会儿,狗剩叔把一棵还带着枝杈的杨树扔进了竖井,我攀着树干,上到了枝杈上,又从枝杈攀到了脚窝,然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出黑暗沉沉的墓室,爬向自由和幸福。

爬上竖井后,我摊开四肢,躺在地上,我感到我变成了一朵云彩,变成了一缕风,飘荡在无限清澈、无限透明的天空中。

这是一个低洼地带,四周长满了蓬蓬勃勃的刺角和芦苇,无数年代的岁月枯荣,让荒草变成了一个大毯子,遮盖在了墓室上方。没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盗墓贼留下的竖井,直通地下。

四周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就在昨夜,也许是前夜,这里降落了一场大雪。然后,正午的阳光照耀在积雪上,融化了的雪水穿越几个世纪的荒草,滴落在了墓室里,向我们报告着这个世界的消息。

我和狗剩叔搀扶着,在泥泞的雪地上,慢慢地向前走去,走向远处的山峰。山峰下,有一条大道通往县城。

我看到一辆绿色的汽车,从远处开了过来,我大声呼喊着,举起了手臂……

第二天,我和狗剩叔出现在了当地派出所。

然后,我们来到看守所,见到了才娃叔。

后来,独眼是在秃头老板的家中被守候的民警抓获的,一同抓获的还有司机。他们逃亡了几天后,看到风平浪静,就又潜回秃头老板家中。结果,被民警抓个正着。

我和狗剩叔在墓室里被埋了三天,就在我们被埋在墓室的当晚,这里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阳光普照,积雪消融,融雪流进竖井里,我们终于得救了。

就在才娃叔出事的第二天,我们在各个地方奔走躲避,秃头老板来到了我出生的那个村庄打听,打听到了我是记者,然后告诉了独眼,独眼便对我和狗剩叔下毒手。

他们的计谋天衣无缝,可惜我和狗剩叔没有一点察觉。

据秃头老板和独眼交代:盗墓团伙的人分四种,从低向高,分别是下苦的、腿子、支锅、掌眼。狗剩叔和才娃叔是下苦的,独眼是腿子,秃头是支锅,而掌眼据说是省城人,一直没有露面。

和下苦的与腿子比起来,支锅的收入就高了很多,但是所有的风险都要支锅承担。

支锅看好了一处古墓,就召集腿子,腿子带人去挖。这些人的工资、食宿、交通、设备等,都需要支锅支付。在盗墓团伙中,支锅是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古墓都能挖到东西,大多数都要空跑,找一个古墓不容易,找一个没有人挖过的古墓更不容易。如果侥幸挖出了东西,支锅就与掌眼联系,掌眼能看上货,就出钱购买;看不上,货就砸在了支锅手上。所以,在这个利益链中,支锅的风险最大。

支锅最害怕的是,文物不能出手,文物不出手,就会有危险,它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被查获。现在盗墓不像古代,古代地广人稀,盗墓贼可以从容盗墓,现在盗墓危机四伏,说不上来什么地方就有眼睛。所以,如果手中有了文物,支锅就会选择尽快出手,价格低些也愿意。

秃头开着杂货店,杂货店其实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秃头还开着一家小煤窑。小煤窑的巨额暴利,让他拥有挖掘文物的资本。

掌眼从秃头手中买到了货后,就通过地下渠道,把货交到南方老板的手中,南方老板又交给香港、台湾老板。这样,文物通过地下渠道流传到境外,身价几十倍几百倍地上涨。

比如,一件汉代青铜器,被腿子和下苦的挖出来后,交给支锅,掌眼从支锅手里买进,花费5000元;掌眼把这个青铜器卖给南方老板,就会卖到5万元,甚至50万元;而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来到海外,则会变成几百万元。文物到了海外,盗墓者就彻底安全了。因为在海外的拍卖市场上,是不会追问文物的来源的。

处在盗墓链条顶端的老板,永远都是神秘人物。据说,这样的人都是只手通天,他们的背景和关系错综复杂,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们的关系网会有多稠密。

后来,民警摧毁了这一盗墓利益链条,狗剩叔因为自首,被判处一年徒刑;才娃叔两年;独眼被枪决;秃头因为举报了掌眼,供出了更为错综复杂的高端盗墓利益链,只被判处了10年徒刑;生活在省城的掌眼也被抓获,至今还关在监狱中。

去年,我回家的时候,还见到了狗剩叔,他现在做老板了,手下有几十辆双人单车和三人单车,来秦岭山旅游的人,都喜欢租着他的单车,在山下游荡。他后来娶了老婆,还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