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的忽然消失,多疑的毛毛雨做过很多的假设。我不接他的电话,他的各种假设就乘着手机短信,一条一条地飞到香港。他愤愤地说:“你一定是有了别人了!“我想象着他那滑稽表情,嘿嘿暗乐,回短信说:“那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分析和思考了半天,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于是他又猜测说:“你一定是嫌我穷!“我极少给他回短信的主要原因是,在香港往北京发一条短信的成本太高。就目前我的状况来说,不应该有过多的奢侈消费。于是我就不吭声,随他猜去。我越不吭声,他越疑心不已;他的疑心真是可怕。我理他,他怀疑我要骗他;我不理他,他怀疑我已经把他骗了。我对着肚子嘱咐喜羊羊:“将来可别像你的生物学父亲那样多疑,对你的健康不利。“毛毛雨后来又做了很多种奇怪的猜测。之前我们接触不多,加起来没说过三百句话。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他疑虑重重、狂躁不安的短信让我对他多少了解了一些。
我也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偶然场合,以几百人之众,我唯跟他互相对上了眼,虽然是疑虑重重地十分警惕地,但毕竟是对上了眼。我们很相似。他的多疑,后来我想,也许是他受过一些伤害和欺骗的缘故。但我也只是这么想想,我从来都没问过他,一直没问过他。他受过的伤害和欺骗,就像我受过的伤害和欺骗一样,擦肩而过,彼此将永远未知。我们两个最相似的地方,是都喜欢说大实话。正因为他是个喜欢说大实话的人,他才没有掩饰对我的种种怀疑。他的大实话比我的还要可笑。有的时候逗得我看着手机哈哈笑。虽然我被逗得哈哈笑,但为了不奢侈消费的原因,我极少回短信,他并不知道我被他逗笑了。在他那一头感受到的,就是我的无边无际的沉默,以及偶尔冒出来的两句神秘莫测的内心独白或者人生感悟,让他彻底地摸不着头脑,失去了方向。有一次他甚至这样说:“是不是你对我的服务不满意?因为跟你不熟,所以我表现得不大好。我们熟悉了以后就一定会好得多。
“我在这头嘿嘿地笑了一通。后来他又围绕这件事情做过很多的解释和保证。他保证如果我跟他接触多了,再给他几次机会,就一定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他。他承认他的确是怕被我设计陷害,所以才表现不佳。我诚恳地回了一条短信说:“不,你表现得很好--事实上从没有人像你表现得那么好。我收获很大。“他马上问:“那你为什么不再见我了呢?“他问:“你是嫌我没钱吗?“我说:“我又不想嫁你,你有没有钱跟我有啥关系?“他问:“你有别人了?“我说:“我又不想嫁你,我有没有别人跟你有啥关系?“他气得回了一个字:“靠!“我乐得直打滚。他猜来猜去,唯独没有猜到那个,我已经告诉过他的真正原因。他也是流行电视剧的智商,认为如果我真的怀了孕,而且是他的,那么将有如下两种可能:一, 找他闹一通,让他出手术费,把孩子打掉;二, 找他闹一通,逼他结婚。像我这样的处理方式,电视剧里没有过先例。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他也有可能怀疑我会不会偷偷生下孩子,以备将来手持DNA鉴定,找他讨要抚养费和财产继承权;可是他的状况,之前已经说了,连房子都是合租的。所以,不大可能会出现第三种可能。毛毛雨在寒冷的冬夜里几次来到我的楼下,眺望那个他曾经涉足两次的小屋。那里再没有亮起过灯光。他以为我故意躲起来了,就给我发短信说:“让我上去吧,我快冻成冰棍了!“我有点过意不去,但也只能说:“你回去吧,我不在家。“在阴冷潮湿的冬天的香港,我能想象他在北京的冬夜里竖起衣领,茫然地走向拥挤的公交车。他默默地望着灯火辉煌的夜色,又愤怒又茫然,仿佛失去了什么。那不是失恋的感觉,只是简单的失去。他不能恨我,不能指责我。因为我们之间没有约定,我们互不相欠。他不能恨我。因为他知道,哪怕那条“我怀孕了,哈哈“的短信是我在跟他开玩笑,他的回应方式也暴露了他自己,伤害了我;我怎么报复他都是活该。他失去了讨伐我的权利。要想活得自由,就得谁都不欠。我这样总结我的一辈子,从不后悔一次又一次的倒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