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林如海过世的前一夜所言,泪珠汪汪顺着脸颊滑下,枕头上面落下一片泪痕,沁透了刺绣梅枝,艳红如脂。
“玉儿,你在外祖家中过活,原也算是不得已,是爹娘无能,不能护着你的周全,所求的不过就是玉儿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安逸幸福的过一生……玉儿,那宝玉,你当真以为是极好的人?亦或者是懂得你的人吗?他果真是良人吗?”
‘宝玉果真是良人么?’这一句话自从林如海问出口,便一直盘桓在心中,久久消散不去,她明白林如海的意思,林如海也必当知晓当初贾母让她进京的一层深意,是以方才有此言语。
先时年纪尚小,不明白这些儿女事情,林如海也不曾提及,只是,今日他性命已经到了油干灯灭之时,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黛玉终身的托付。
贾母心中所想所念,接黛玉同宝玉同住,为的就是日后所作打算安排。只是,他的玉儿,虽然寄居他们府中,断然不肯让他们如此算计黛玉,成为他们彼此之间争斗的牺牲品。
‘爹爹相信自己的宝贝女儿,我们林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所做出的决定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爹爹放心。从小权当玉儿男孩般养活,不管将来,玉儿做出怎样的决定,爹娘也必定会支持玉儿。只是,纨绔子弟,永远也配不上爹娘的玉儿’
林如海一番话回响脑海,让黛玉浑身一颤,如同当头棒喝敲醒了她沉迷的心思,是的,纨绔子弟永远都不会是林家所选。
林如海多少知晓一些宝玉的为人,所谓‘从小知老’,性情的注定已经是不会有所更改。
饶是那人明白自己的心思,对自己千依百顺,可是,可是,喟叹一声,既然要在那里住上几年,来日的事情,来日再说。
默默闭上眼眸,心中却是暗暗发誓,纨绔子弟永远不会与林家有牵扯,她不能让林家列祖列宗蒙羞,更不能让爹娘担忧。
翻来覆去,不能成眠,心中压下千斤重,喟叹一声,便要闭上眼眸。
斜卧榻上,侧身压住了腰间荷包之中的物什,硬邦邦的有些疼痛,微微侧开身子,拿出那东西,细细瞧时,却是一方难寻绿玉,上面刻着盘龙祥云的佩饰,精致绝伦,夹带着上面图腾,更是一种皇族贵气扑面而来,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垂珠篆字‘溶’。
她不明白这块玉佩代表的是什么,更是不知是何人所赠,只知道是皇家之物,原本不想留着,却是忽而想起林如海临终所言,让自己务必保管好这方玉佩,来日里必当会有用处。
林如海说起这枚玉佩,神色极为认真,隐隐带着满意夹带着忧虑不安,黛玉不能明白林如海隐晦的话语,更是不明白这枚玉佩到底是何人所有?为何林如海要这般郑重其事的让自己,带在身边?
不明白终归是不明白,垂首看了半晌那玉佩,轻叹一声,也罢,这样一枚玉佩,倒也不会占到太多的地方,既然是爹爹千叮咛的物什,好生收起来便是。遂仍旧装进随身的荷包之中,在不安稳的思绪之中,渐渐陷入沉睡。
水面风平浪静,船只缓缓前行,春暖花开,四处一片峥嵘烂漫,簇簇嫣红妖娆多姿,一片江花红似火,满岸春色迎朝阳,生机盎然,绿意勃发,而她的心,却是一片晦暗,一片混沌不明。
春日枝头正俏,芦荡随风摇摆,翠绿颜色,宛如上好翡翠。几只彩色野鸭子转着滴溜溜的眼睛,远远躲在芦苇之中。船只缓慢靠近都中港口,停泊在岸边。
紫鹃拿出绣着绿萼的白色丝绸披风,细心的系好带子,扶着黛玉起身,道:“姑娘,这就到了岸边了,方才链二爷已经先行下船安置妥当,想来府里来迎接的婆子媳妇子也都候着了。”
黛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转首看了看在岸边盘旋飞舞的小燕子,回眸淡声应道:“我知道了,咱们这就下船就是。”轻移莲步,漫步移至船舱出口。
雪雁急忙捧着手中面纱,细声道:“这港口人多嘴杂,姑娘还是小心一些才是。”小心的与黛玉附上面颊,遮住清丽无瑕的绝俗容姿。
一左一右掺扶着黛玉走出船舱,外面春阳直射,让黛玉抬手挡住了眼睑,清风微拂,吹起黛玉鬓边白色流苏飘带,飘摇摇似是无从依靠。
低眉长叹一声,回首望了望这首船,垂下眼睫,便踏着阶梯走下了载着自己所有沉痛的大船。
港口之中,除了贾府前来接人的婆子媳妇,并无旁人,连抬轿收拾行囊的小厮亦是远远背身而立,不敢回身瞧看。
看着黛玉走了下来,侍立在一旁的婆子急忙上前躬身道:“请姑娘安,老太太特命奴才们恭候姑娘回府。”
黛玉微微一笑,道:“有劳嬷嬷。”那婆子赔笑直说不敢,便吩咐身后的婆子媳妇,自恭请了黛玉坐上了回贾府的车轿。
看着紫鹃和雪雁放下车轿软帘,黛眉紧蹙,柔弱身姿却是依然挺直坐立,细细思索日后所行所走,静默无言。
雪雁将靠枕放在黛玉身后,低声道:“姑娘,你坐了这许久的船,坐上马车难免会有些颠簸,还是靠着舒服一些。”
黛玉点了点头,依言斜倚在靠枕之上,隔着纱窗望着街道之上仍旧熙熙攘攘的人群,仍是初来之时那般的热闹繁荣,天子脚下自与他处不一般!
只是,心境使然,黛玉看到了,却是这繁华似锦背后的凄凉之态。这一年多,经历的生死离别,仿若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含羞带怯的小姑娘了。
但是,不知自己回到贾府中,看着自己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嘴角泛起一抹涩然苦笑,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这些日子落泪太多,竟是有些头昏脑胀起来,闭上双目,静靠着靠枕淡漠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