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黛玉说得决然,那探春登时面上有些慌乱,忙忙拉着黛玉小手道:“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二姐姐四妹妹,如今我走了,只余着她们两人在那沼泽泥泞之中,终究不是长法。”
黛玉怔怔然望着窗外幽青山谷,好半晌静谧无声,淡淡回身却是漠然口吻,道:“三妹妹,你要知道,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命途,你林姐姐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管那许多的事情。咱们姐妹的情分我记着,你的处境我也明白,所以我来见见你,就是安你的心,毕竟若是果真依了那远嫁,路远山高,焉知咱们姐妹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探春呆了呆神,听黛玉如此话语,登时觉得五内焚热,转瞬却也明白的点了点头,低头抚着腰间丝绦,低低道:“是我要求的太过了。”
迎春惜春尚有父亲兄长做主,贾家的事情又何来黛玉来管的?若是黛玉插手,只怕更会牵扯不清,贾母是何等人,如今的贾赦贾政又是何等人?她一清二楚也明白十分。
贾府之中正寻不着理由来与北静王府与黛玉套近乎,若是果真依了,那黛玉的处境只会陷入尴尬之地,遂抬眸轻笑道:“若不是因着我命途陡然生了这变故,只怕今日就算是碰到姐姐,咱们姐妹也不能相认罢了。”
黛玉听这话心中有些酸涩,抚着探春手,半晌不言,探春忽而一笑,道:“贾府亏欠姐姐的太多太多,我原也不该求什么。如今也好,平太太虽然不是正经的正室,却也在贾家立了足,若是环儿再争气些,那平太太的后半生也就够了。我亏欠平太太和环儿的,借由着这次机会能让他们立足,也算是我为人女儿的一点心意了。”
“只是那府中又何尝不是一个淤泥之地的?那薛家的宝钗姑娘如今成了大老爷房里的姨太太,倒是一房里的奴仆似个奶奶一般的伺候着。环儿和兰儿已经成了大老爷的眼中钉,如今也是风雨飘零中的浮萍,难以自持。”
这话让黛玉听得久久难以回神,宝钗成了贾赦的姨娘妾室?依着她的性子岂不是又将贾府搅得天翻地覆的?
静静冥思片刻,黛玉淡淡一笑,道:“三妹妹,你放心便是。兰儿素来机警,大嫂子又最是个懂礼知礼的人,又有国子监的父亲在,饶是大老爷如何也不能将她如何。至于环儿,贾二老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膝下只有环儿一个儿子,贵妃娘娘的娘家弟弟。平太太如今扶了正,那环儿便是正经的爷们。”
贾环贾兰如今已经是贾政的唯一依靠,贾政既然能让贾母爱护至此地步,想来日后对贾兰和贾环亦是会更多的保护,碍着贾母的诰命封衔,那贾赦短时间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出来。独独需要防范的便是那善于攻心计的薛宝钗,只怕来日里暗地里的手段不会少。
探春摇了摇头,低低泣道:“若是自己先抄了自己的家,还能保证日后如何?我如今也只盼着来日里皇上念着旧情,能饶了无罪的一干人性命才是。”
黛玉听了这话,默然起身,她今日见探春原本也是为了能劝解探春一番,既然探春已经想的明白,那也不用她再来说什么,只如此也就罢了。
静静立在门边良久,黛玉方才回身看着仍旧坐在那儿的探春,道:“三妹妹,我知道,你心中还是会有不明白,你会认为老太太是我的外祖母,会以为我绝情无义。可是我明白的告诉你,我自来自认无愧天地,无愧父母,对外祖母的孝心我也已经尽到,来日里若是国法惩治,助纣为虐反倒是天谴民怨,失了人间的正义之道。”
探春细细品味着黛玉这番话,她心中先时着实有些怨念黛玉的冷漠无情,此时听黛玉这番话语,登时惊了心神,想起贾府素日里的作恶多端,殊不知,善恶到头终有报。
凄然起身一笑,道:“姐姐这话我自省的,自来我也只当姐姐是个冷心冷面不近人情,今日瞧着竟是我愚了,姐姐才是懂得这人生宦海浮沉之礼的人。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如今的蹦跶争斗,殊不知已经暗藏着杀机,却只顾着淫乐享用,忘却了退步抽身须作早。”
黛玉扶着春纤的手踏步出了房门,淡淡回身道:“三妹妹,来日里贾家若是果真委顿于地,不论你是不是去和亲,也该记得人间正道之礼,枉顾礼仪尊法终究会是一害。”
探春立在身后,轻叹一声道:“林姐姐你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黛玉点了点头,便也不再言,只扶着春纤的手慢慢出了这禅房后院。
探春静静立在门边,好半晌清泪方才顺着脸颊滑下,黛玉不是无情,而是太过多情,若是不然,今日她也难见黛玉,终究是贾家伤了她至如此深的地步。
‘自作孽不可活’这天道循环的理儿,果真是报应不爽。
“砰”的一声,禅房内一阵声响,探春唬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往那里间禅房而去,不觉瞪大了双眼,只见那地上趴着一个男子,血腥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禅房,给这肃静庄严的禅房蒙上一层阴影。
探春勉强压下心中恐惧,转身欲要离去,却终究还是一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能救了人,也算是为贾家的罪孽减少一分,遂与侍书一同扶着那男子费了好大的离去方才将他放倒在罗汉床上。
那男子睁开双眸眼见是两个年轻女子,一双黝黑的眸子登时静静凝望着探春许久,那神采飞扬的面容之上,却是晶莹泪珠滑落,更添了十分的韵致。
探春眼见那男子看着她面容不放,登时后悔了方才一时冲动的动作,转身便要离去。
那人抓住探春预备离去的手腕,低低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书一旁看那人拉着探春的手,忙忙上前敲打着那人的手臂,却见那人虽然受了伤,可那一身的气势当真了得,岂是她们的对手,不觉越发的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