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高盛帝国(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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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家族(2)

沃格尔家的女儿贝茨虽然与我们同辈,但是年龄却几乎与我们的父辈相当。她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开始来公牛岬营地度假,是当时家里唯一的孙辈成员--事实上是当时整个营地里唯一的孩子。她是一个典型的阴郁的富翁家的千金小姐,孤僻自闭,她也认为父母已经彻底地抛弃了自己。她的母亲在朋友中间左右逢源而且喜好闲谈,贝茨在她的生活中并不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组成部分,而她的父亲埃德温是个冷冰冰的绅士,他觉得孩子都是又无聊又让人分心的存在。在孩童年代,她和她的保姆就单独住在家里的另一层楼上,等到她进入青春期之后,父母就着急地为她寻觅夫婿,巴不得赶紧把她嫁出去。她一生下来就拥有无数财产,这使得她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对此她感到十分不自在,而且她还憎恨母亲为她量身定做的衣裙、专门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和劳斯莱斯轿车,以及她们家位于康涅狄格州的宫殿一般的豪宅。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表演。她喜欢写作并且在一些小剧目中演出,随着她的堂弟妹们渐渐长大,她把这些孩子们聚在一起排练“演出”,也就是每年假期结束前的压轴表演。演出的剧本里通常都是些调皮捣蛋的台词,专门以我们的祖父母以及他们的客人们为对象进行恶作剧。男孩们都抢着扮演爱因斯坦,这位科学家不修边幅的外表、经常神游四方的神态、磕磕巴巴的英语,以及热衷于演奏小提琴的心态都是他们模仿的对象。而女孩子们则抢着扮演“奶奶”,因为她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衣橱,而且行为举止十分高雅。前来拜访的宾客们都会被他们征用,去做舞台设计、衣橱管理、舞台助手,以及龙套演员。我们这一小群乌合之众知道对一出剧目而言观众与演员同样重要,因此在得到与祖父母邻座的前排观众的首肯时感到无比的高兴。

祖父自然是公牛岬营地毫无争议的国王。为了提醒大家不要忘记他的这个身份,每个周日的中午他都会穿上正式的三件套西装、熨得极其平整的衬衫,并系上领结,最后再在正装之外披上一条红绶带,由他的护理者舒尔茨给他戴上纸制的金冠。然后他们两人会一起走到能够俯瞰湖面的披屋,这里是每周大家聚餐烤肉的地方。他一手拿着白色的手杖,一手拿着雪茄,在一把古老的安乐椅上坐下,掏出自己那块刻有姓名缩写的黄金怀表查看时间。这块怀表是专门为视力残障人士定制的,家里的大人和小孩都对这块表悦耳的报时声赞叹不已。每当时钟走到差5分12点时,他就会起身吹响笛子和???角,召集所有的宾客一起共进午餐。上帝也不会允许家里的任何人迟到!拖沓是亨利最不能容忍的一个词汇。

餐桌旁至少会有20个人一起用餐,餐桌上铺的是本地的修女们绣过花的红白相间的桌布。由于周日大部分雇员都会到教堂去做礼拜,芭贝特和她的妹妹就会穿着时髦的套头衫和及膝短裙来为大家摆设银质餐具和沉重的白色餐盘,这些餐盘上都印着公牛岬营地的徽章,与此同时,阿瑟作为整个营地的全能帮工会一边准备烧烤用的炭火,一边支起烧烤用的架子。从来没有人提议修改烧烤时的菜单。我们通常都会吃小猪排和德式土豆沙拉,也就是配洋葱、醋、火腿,但是不加蛋黄酱的沙拉,还有切块的黄瓜和西红柿,餐后的甜点是煎薄饼加本地的枫糖浆,就连那些还没长大的男孩子们都能吃得下。大家吃得差不多之后就是最后的盛典:大量的巧克力,每周都会从巴黎或纽约派人专程送来。这也是祖父唯一能吃得一干二净的一道食物。

“公牛岬的国王”

餐后大家会玩一些文字游戏,就连家中年龄最小的孩子们也会受邀参加,我的父亲会弹起曼陀林,大家一起和声歌唱,如果祖母的朋友埃琳娜·格哈特在场则会带领大家合唱《通往曼德拉之路》,还会唱西蒙德·罗姆伯格(Sigmund Romberg)的祝酒歌。午后,年轻人们分头去打网球、爬山,或者进行其他运动,而祖父则会到俱乐部去和自己请来的客人们打桥牌或者下西洋双陆棋。他最喜欢的几位对手分别是自己的女婿埃德温、埃弗雷姆·津巴利斯特(Efrem Zimbalist)的妻子阿尔玛·格鲁克(Alma Gluck,此人是家中的常客),以及商业投资信托公司的创始人、他的朋友亨利·伊特尔森(Henry Ittleson),历史证明,对这家公司的投资是亨利所有投资项目中回报最高的一个。

两位亨利是19世纪90年代在圣路易斯结识的,当时我的祖父在家族企业中的地位还处在最底层,而伊特尔森(他曾做过干货零售商,曾在房地产中介行业中铩羽而归,即使作为证券经纪人也是苦苦挣扎)已经开始自己创业,从事应收账款融资业务。截至1908年,他的公司已经有22位机构客户,其中最知名的是农业领域的巨头孟山都公司,这家公司是第一家向市场推出糖精的公司,也是将这种添加剂提供给可口可乐公司的主要供应商,他们在化学工业领域凭借这项发明获取了巨额利润。1916年,凭借从亨利·戈德曼和百货业大亨戴维·梅那里借到的钱,伊特尔森又成功地向市场引入了购车分期贷款的业务。开始的时候他与斯图贝克在全美境内4000处分销点合作,之后又将分期贷款业务扩大到所有购买哈德逊、纳什、皮尔斯亚罗汽车的消费者,最终收购了福特公司下属的金融公司环球信贷公司(Universal Credit Company)。这个营销创举使得所有人都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自家的车库里至少有一辆车。

公牛岬营地的桥牌比赛肯定是非常好玩儿的,因为伊特尔森完全失聪,而亨利完全失明。伊特尔森英俊的儿子会坐在他身后,在小笔记本上记录桌上每个人的举动,而亨利的帮手则捂着嘴低声告诉亨利他手上都抓着些什么牌。祖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确定自己的策略,然后指示布罗德尼茨代他出牌。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在赌博类的游戏上有着惊人的直觉,而且争强好胜。但是在扑克比赛中他从来没有战胜过浪漫曲女王埃琳娜,这位女士是欧洲知名的牌手,她以总能摸到好牌而闻名。

如果祖父是公牛岬的国王,那么祖母就是毫无争议的王后,她负责组织营地里的一切活动,监督佣人们整理各个房屋,保管账本,指派人员去采购营地所需的补给,而且对客人们而言她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十分大方的女主人。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只接受过相当于高中程度的教育,19岁就出嫁,当时女性连投票权都没有,世俗的女性必须穿着长过脚踝的裙子,头发都要高高盘起来,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她把这么一大家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且在与当时社会上知名的音乐家、艺术家,甚至与决定国家社会命运的大人物交谈时都能镇定自若。多年的磨炼使得她的性格圆融、姿态高雅,而亨利越来越依赖她的这个事实也使得她对自己更加充满信心,对他人则充满同情心。一般人只会看到芭贝特的容貌和魅力,但是她远比人们眼中所见要伟大得多。

芭贝特一共有三姐妹,她是老大,姐妹三人一直都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但是她们的经济状况差别非常大。罗丝被大家亲切地称为“管家婆罗西”,是最擅长体育活动的一个,她动不动就撩起裙子和芭贝特的儿子们摔跤,经常玩得满地打滚。当孩子们的父母出国时,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代理母亲,孩子们都喜欢她,一方面是因为她幽默风趣,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对孩子们总是放任自由。朱尼小时候受乳突炎的困扰,有时需要在家封闭观察好几个星期,这段时间罗丝总会给他熬汤并做他最喜欢的零食,在朱尼因病烦躁的时候她会故意让朱尼在多米诺骨牌或者军棋游戏里打败她。弗洛伦丝有时会在本应该学习声乐的时候溜出去看电影,多年之后,罗伯特染上了饮酒的恶习,但是罗丝从来不向芭贝特打小报告。她一直是单身一人,与一位信天主教的有妇之夫常年保持着婚外恋情。“文明社会”的人们基本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但是这位名叫威尔的情夫在亨利这里一向都是不受欢迎的人,从未受邀到公牛岬与他们的家人共度假期。威尔死的时候,他和罗丝已经差不多共度了50年的时光,但是他的遗嘱中根本就没提到罗丝。

“女子队”--芭贝特和她的女儿弗洛伦丝、妹妹罗丝,以及埃琳娜·格哈特

弗洛伦丝·考夫曼,也就是我们的“弗洛伦丝奶奶”是三姐妹中最小的,只比我爸爸大12岁,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了寡妇。她性格沉稳安静,有着漂亮的棕发,脸上总挂着充满活力的笑容,20世纪70年代时她和儿子唐纳德居住在莱克星顿大街上的一所公寓里,与罗丝奶奶家相邻。她经常与芭贝特一同去卡内基音乐厅欣赏每周五下午的音乐会,而且戈德曼夫妇前往欧洲度假时也经常邀请她一同前往。她的私生活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谜,我的祖父母曾给她介绍过很多大人物,但是都没有成功。她90岁高龄时竟然在一部黄色电影《我很好奇》上演的当天排队去看首映,这是第一部面向所有公众开放的色情影片。虽然没有明文记录,但是罗丝和弗洛伦丝的日常生活开支肯定都由亨利承担,而且每年的圣诞节和公牛岬度假期间也都少不了她们。

虽然三姐妹之间关系很亲密,但是芭贝特与歌唱家埃琳娜·格哈特的关系才是最亲密的,这位女歌唱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只要时间允许就一定会到戈德曼家在萨拉纳克湖的营地与他们一同度假。戈德曼家的人专门为她购置了一架斯坦威钢琴,放在她住的客房里,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演奏,她也通过在这个营地钓鱼、打高尔夫球和网球、参与每周例行的爬山等活动使自己从欧洲战争的创伤中逐渐恢复过来。埃琳娜可以称得上是芭贝特的闺中密友,也是芭贝特认识音乐和音乐家的引路人,芭贝特一直对音乐痴迷不已。当他们夫妇去欧洲的时候,亨利要么被柏林的银行业务绊住脱不开身,要么就是在经历眼科手术之后躺在巴登-巴登的病床上休息,这段时间里芭贝特会去马里恩巴德(Marienbad)、德累斯顿,或者巴黎游玩,而陪伴她的人就是埃琳娜。当有人问起她们的游历经历时,她们不是在温泉疗养就是在参加音乐节,这让人不禁猜想,当时埃琳娜正在走红,她的工作怎么能允许她长时间离开音乐厅,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呢?亨利成了实质上的孤家寡人,他有时候也怀疑芭贝特会不会有婚外情,但是到了现在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至少社会上没有任何流言,家族的名声也没有遭到污蔑。他知道芭贝特已经找到了一种自己独有的爱亨利的方式,她会作为一名忠诚的帮手陪伴在亨利身边,在亨利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会回来。

除了拥有过人的组织才能和天生的品位之外,芭贝特还很精明地挑选了一组德裔雇工来帮助自己执行各种事务,这些人都是她亲自选择的,其中大多数从他们成家时就跟着他们,一直到退休。当家人到阿迪朗达克山区度假时她至少会带十多个人过来帮忙,重要的活都由这些人去做,而她会从当地雇一些临时的帮手去做跑腿、打理花园,以及清洁的工作。她最信赖也是最可靠的有三个人。保罗·谢林(Paul Schelin)是管家,有着像苹果一样红彤彤的脸颊,他每天早晨要给大家准备早餐,他能把燕麦粥做得像法式千层饼一样丰盛,他从不多话,以至于人们很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虽然亨利在家中与国家元首、大学校长、博物馆馆长、金融界巨头私密会谈时他都作为亲信在场,但是不论他听到什么消息都会保持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爱因斯坦曾在拜访公牛岬时称赞这里的食物是“最美味的地道德国菜”,与拜访雷曼家时吃的那些平淡的“非犹太”菜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爱因斯坦在指导我的表姐鲍勃西解决暑假作业里的数学问题时曾向保罗要纸和笔,不论这位伟大的科学家说什么、做什么,我们的管家始终面无表情。

尤金·谢克是家中的专职司机,身材高大,金色头发,容貌有很明显的北日耳曼人特征。他曾经在部队中服役,脖子后面有一些雀斑,对我们这些后代来说他的背影比面容更加令人记忆犹新。他总是穿着司机的黑色制服,我们从来没见过他穿别的衣服,也从没见过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所以我们也只能猜测他是不是秃头。只有我们的祖父母知道他是否有妻儿,家里的其他人都不敢确定他是否有家室,因为不论白天黑夜,只要给他一个通知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总是很和善,说话声音轻柔,而且十分愿意帮助别人。在纽约总有一排身着制服的司机或者其他服务人员,不论冰天雪地的1月还是酷暑炎炎的8月都在为自己的雇主服务,在这群人当中尤金总有办法把亨利的座驾开到证券交易所门口的两排大轿车的最前面,在卡内基音乐厅和其他重要场合也是如此。在萨拉纳克湖别墅区,他很自豪地开着一辆营地小巴,这是一辆足以引领潮流的木质面板的车,方向盘所在的操控区非常宽大,这是由福特汽车公司生产的小巴车,一次能拉着8~9个孩子到普莱西德湖公园去给人工驯养的黑熊喂食冰激凌。

雇工中最特殊的一位是弗里达·舒尔茨,就是专门照顾祖父的那位40岁左右的德裔美国女士,她原本是幼儿园教师,但是20世纪20年代时工作比较难找,便应征前来做了家庭护工。她为人和善,情感丰富,一人充当了秘书、护士、服装管理人,以及勤杂工等多个角色,在整个大家庭中是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亨利有洁癖,每天都要换洗床单,并且要熨烫平整,是舒尔茨的出现才使他的这种要求成为可能,而且亨利还坚持在度假期间每天都要和大家一起去森林里散步,也正是由于舒尔茨的存在才使他得偿所愿。当亨利在山顶上远望球场时,能对他的话语作出评论的就是这位护工,她还会给亨利描述在球场上比赛的人们的着装,告诉他谁打了坏球谁打了好球,她同时还作为亨利的私人购物顾问,每当有值得纪念的事件时就会帮亨利挑选昂贵的礼物送给芭贝特。在一个特殊的早晨,也就是亨利与耶胡迪梅纽因(Yehudi Menuhin)以及他父亲分别两年之后的一天,亨利坐在船坞里的安乐椅上,喝着咖啡,盖着毛毯,等待着与耶胡迪的重逢,当时陪伴他的就是舒尔茨。那天早上当乔治·霍伊船长把船停靠下来的时候,亨利听到了来客的脚步声,他兴奋得差点掉到湖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