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命中注定的事情,真的谁也改变不了。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汹涌,怒起的浪墙好似要毁掉天地间的一切。耳边是海风怒吼,不断的击打着你的耳侧,鼻中是大海特有的腥咸,只是万玉衡不知道现在是海风的腥咸更强些,还是自己不断溢出口的鲜血更浓烈。
“噗!”万玉衡情不自禁的又吐出口鲜血,绿波低吼一声,就要奔来,可万玉衡显然已经坚持不住,整个身子就要向前倒去。
倏然一袭银色身姿,跃然出现在万玉衡的身后,双手一探,便扶住欲倒的人影,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玉衡,你怎么样?”不知从什么地方倏然出现的天遥,看着脸色越来越青白的万玉衡,一脸的担心。
看到来者是自己的师父,万玉衡竟然呵呵一笑,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现在的他,甚至连呼吸这样的动作,都变得异常的困难。
也许这次,真的是……要离开了吧?
万玉衡打消了要说话的念头,费力的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依旧昏迷的人影,天遥会意,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他知道,朱珠珠和郎烬寒,已经没有性命之危。
“师、师父……”万玉衡勉强的抬起自己的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完成不了,天遥拉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希望能给他带去一些温暖。
“玉衡,我在,你要说什么?”天遥微微俯身,希望听的更清除一下。
万玉衡深深吁出口气,又等那阵锥心的痛过去之后,才又试着开口,“若是我……我消失了,珠珠问,远游……”
虽然只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可万玉衡却好像耗尽全身的力气,才完成一般,说完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咳嗽,鲜血不住的顺着嘴角流下。
他的意思很简单,可对于天遥来说,却很深刻。万玉衡是在拼尽性命的完成朱珠珠的心愿,甚至愿意以自己永久消失为代价,却不想告诉朱珠珠,他这么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若是被朱珠珠问起,他去了哪里,告诉珠珠,他去远游,遥遥无期……
“我知道了,玉衡……”天遥虽然已经看透了人间的生死,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那些无关自己身边人的生死,纵使看的再多,心里也惊不起半点的波澜。
可是……万玉衡……他不该就这样走了的……至少不该是现在。
“只要他好,她……便好……她好,我才、才好……”万玉衡说完这句话之后,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点笑容,虽然微弱,却让人不忍逼视。
他为什么不惜耗尽自己所有的修为救下郎烬寒?因为郎烬寒是朱珠珠的命!是她赖以生存的唯一支撑,而珠珠,则是自己的维系。
只要郎烬寒好,朱珠珠才好。而珠珠好,那么对于他万玉衡来说,才是真正的好……
天遥将掌心贴在万玉衡的天灵盖处,心中忍不住大恸,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万玉衡他现在完全就是在靠意念支撑,若不是他心中有太强的执念,他……他想必早就已经魂飞魄散……
倏然,天遥感受到自己的怀里一空,无数碧光点点,像一个个误落入凡间的精灵,在他的周围不断的跳动,缥缈……
“玉衡!”天遥蓦地情绪失控,望着满天的翠光涌动,几百年都不再流泪的自己,突然尝到了眼泪的腥咸。
“嗷!”绿波再也按捺不住,困难的撑起整个虎身,忍不住的扑向半空中的点点莹绿。
即使身体好似被捆缚千年般的沉重又怎样?它的主人呢?主人你为什么消失了?为什么这次他没有再拍拍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跟上?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丢掉他跑掉了?
主人呢?你……到底在哪?
“绿波,玉衡他走了,你不要再找了……”天遥微微仰首,任凭几百年不曾流下的泪水,再次沿着它陌生的轨迹,肆意的流淌,哭……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那缥缈的莹绿星光,好似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最后竟然全部笼罩在朱珠珠的周围,圣洁、神秘,好像要将她托起,却又像情人的爱抚,温柔的抚摸着她全身的每一寸。
绿光倏然大放,好似要燃尽所有的一切,壮美,热烈,最后又回归到原始的安静,如从来不存在般的安静。
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
“嗷!嗷嗷!唔……”绿波疯了一样的奔跑在沙滩上,天遥望着绿波疯狂的样子,想要劝阻,却终是作罢,也许万玉衡的世界里,珠珠是他的一切,可绿波的世界里,却只有一个万玉衡……
当那抹白色的虎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白点之时,海滩上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
天遥,就这样负手而立在沙滩上许久,久到海天交界的地方,微微露出淡淡的鱼肚白之时,他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一夜。
微微摇首,微微苦笑,如果心中那么刺痛,也只是微微一痛,该多好……
淡淡的霞光,照射在天遥银灰色的长发上,却反射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天遥捻起一缕鬓发,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又扔它在海风中随意的摇摆。
一夜华发生又能怎样?于事无补啊……于事无补……
天地间最悲凉的事情莫过于此,你明知道要发生的一切,却不能多加干涉,更不能插手阻止,你只能看着一件件或喜或悲的事情,按照他们原本的轨道,本本分分的前进变化,没有喜怒,亦不能带着哀乐……
缓缓转身便要向海里浸泡了一夜的人儿走去,可刚抬去的脚却被一个硬物咯着,天遥蹙眉一看,脚下是一块碧绿如洗的玉佩,天遥弯身捡起,拇指温柔的摩挲着这块玉佩,细腻如脂,莹润剔透,一弯新月图案,绿白相间之处,是繁复的图腾镂空。
玉衡,这是你最后唯一剩下的东西,要我交给珠珠的,是么?
“咳咳……”突兀的咳嗽声,在沙滩上响起,天遥这才想起来,万玉衡用命换回来的小女人,此刻好像才刚刚转醒……
“咳咳……咳咳咳咳……”朱珠珠是被强烈的金光,照的眼皮睁不开,这才下意识的转醒。只是不醒不知道,醒来以后的首次呼吸,就呛了自己一鼻子的咸盐水。
咋巴咋巴嘴巴,这水虽然咸,可好像不是咸盐水……应该是……海水?
“呼”朱珠珠挣扎着起身,可奈何泡在海水里太久,全身早就没有了一点力气,此刻想要撑起全身,却感觉十分的吃力。
吧唧一声,好不容易撑起的上本身,又跌回到海里。
“真笨。”天遥微微一笑的上前,捞起全身湿透的朱珠珠,又将她带离上岸,这才缓缓收手,准备去看看那个红发男子怎么样。
朱珠珠直到此时才看到妖孽的天遥美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一时间大脑有些空白,“你……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只有我,还有他。”天遥回头朝着郎烬寒的方向略略点头,朱珠珠顺着他的视线,却是差点惊叫出声。
“天!那人……那人怎么、怎么会是郎烬寒?”
也不怪朱珠珠吃惊,主要是郎烬寒原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此刻已经全部被赤红代替,这种红好似鲜血,鲜艳欲滴,在晨曦中泛着涌动的红光。
他的全身,都被可怖的伤口覆盖,这些伤口不像是刀剑所伤,倒更像是灼烫之后的烫伤,在被海水这么一泡,全身的皮肤好像都要脱离下来一样,异常的恐怖。
“哦,那人确实是郎烬寒,你的小豆丁。”天遥缓缓坐在朱珠珠的身边,看着她,他的心里便会想到消失的万玉衡。
五味杂陈,不若如此。
朱珠珠一点点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至于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伤,头发的颜色为什么会变,想来这个天遥美男都会知道的吧?
“天遥……他为什么……”
“拿着。”天遥阻断了朱珠珠继续要出口的话,从怀里掏出那个月形玉佩,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朱珠珠一脸的诧异,“这、这是什么?”
“你的命根子。”
命根子?朱珠珠望着手里这方玉佩,通透的质地,细腻的触感,不知道为什么,这玉佩一入手,她就有中浑身一颤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一个老朋友那样的熟悉又温暖。
玉佩泛着润泽的绿光,虽然是一闪而过,可那种内敛的气质却是浑然天成。朱珠珠将它顶在自己的额头正中,她总觉得这个玉佩好像要对她说什么。
这个奇怪的举动,吸引了天遥的注意力,不禁开口道:“在做什么?”
“没什么,听听而已。”朱珠珠闭目沉思,为什么心里有股难言的悲凉,像是千年的悲伤,穿透灵魂般的空索萧瑟?
天遥对朱珠珠这样的举动,感到很奇怪。按理说朱珠珠对郎烬寒视若生命,那么她现在既然已经苏醒,不是应该立刻去照顾郎烬寒么?怎么会对这样一个玉佩产生匪夷所思的情感呢?
海鸟在苍遗海的海浪之间翻飞,朝霞此刻已经晕染了整个天空,清新的海风带着特有的新咸,湿湿黏黏的打在脸上。
就像泪水流干后,剩下的呼吸。
“天遥,我很久没有见过阿玉了,我好想他……”朱珠珠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跟阿玉一向这样,阿玉不出现,她不会主动的去找,从小到大,一向如此。
所以,在乍一看到这块玉佩的颜色时,珠珠下意识的想到,万玉衡最爱穿的绿衫,就是这个颜色的。
“阿玉……他去远游了……”天遥平静的双眸,状似无意的望着远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话,不过是那个人在几个时辰之前,刚刚托付给他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