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神色里带着惶恐和不安,还有深深的愤恨和不甘,却是强弩之末,想要开口呼救,却是一阵狂咳。“娘!娘!不要吓孩儿!”小豆丁紧紧将母亲抱在怀里,仿佛要扼住命运的咽喉,求它别把母亲夺走。
女人苍白的脸上,几近咳成了猪肝色,终于,喷出一口鲜血,“烬……烬寒,娘对不起……对不起你,娘……先走了……”女人十分费力的呼吸,仿佛再多说一句,都是再向她索命。
“娘!你不会有事的!你走了烬寒怎么办?”小豆丁哭的稀里哗啦,此刻,他什么也不是,不是那个耍赖乞讨的小乞丐,不是那个力持镇定的小男儿,只是个即将要失去母亲的可怜娃娃。
不知不觉,我的猪眼有些湿润。而那五个恶霸男人,此时早已将这一对母女,牢牢的围在中间。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来不及开口,探出在半空中的手,还想最后一次抚摸一下儿子的小脸,却是敌不过阎王的索命催促。
眼中兀自呛着泪意,一行清泪,从眼角落下,长长的一条泪痕,仿佛是她这辈子走过的辛酸路,终于画下了句点。
“娘!”小豆丁凄厉的仰头长啸,划破深夜的寒空,仿佛要将天地间撕裂。
不知不觉,天上开始飘起了青雪。我的猪毛,不多时,就被染上一层青白。
“你娘的味道不错啊!看起来瘦不拉叽的,可吃到嘴里……嘿嘿……”五个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满是淫欲的脸上,带着得逞后的餍足。
“你们住口!”小豆丁狰狞的呐喊,削瘦的脸庞,我甚至看得到他额际的小小青筋呈现出的突起。
小豆丁豁然起身,颤抖的竹竿小手,哆哆嗦嗦的将两个白面馒头放在母亲身边,又一甩浑身的破布烂条,轻柔的包裹在母亲的身上。遂双膝跪地,噗通噗通,一顿猛磕响头。
“娘!烬寒对不你!”寒风中瑟瑟寒颤的小身子,白嫩的皮肉,却是掩映着清晰的肋条骨,一道一道的,瘦的让人心疼。
别人心疼不心疼,我不知道,至少我是心疼了,幸好他是人,要是他也是头猪,保准因为油水太少,脂肪太薄,提早就被人道处理了。
周围几个猥琐男人,早就等的不耐烦,轮枪提棒的,大有一番磨刀霍霍的架势,我十分不齿。老朱曾经一人杀十几头猪,也不过一把杀猪刀纵横猪圈,这几个大老爷儿们对付个小孩儿,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你们害死我娘!我不会绕了你们的!”小豆丁浑身被寒风刮的通红,却是紧握小拳头,毫不退缩。
“哼!所以哥儿几个正打算斩草要除根,不然就怕过了年,你这小杂草春风吹又生啊!”带头的刀疤脸,吐掉嘴里的草梗,率先冲到小豆丁眼前。
我心里大骇,这可不行!刚死了娘,可不能连自己再搭进去,我猪眼提溜乱转,得赶快想个法子,眼下保住小命,才是要紧的。
砰的一声,再我还没反应出救命妙计之时,一记闷棍,已经招呼到小豆丁的身上,随后更多的乒乒乓乓铺天盖地的迎来,这可怎么办?愁煞猪也!
偏房里,一盏被寒风吹的东飘西遥的纸灯笼,在寒风冷月下,凄凄惨惨的投出点点斑驳的光影。
那是……我微眯猪眼一看,竟是一盏简陋的菜油纸糊灯……有了!这破院子里,穷的连猪毛都没有,倒是枯草成灾,我仗着一身黑,而那些人又正打的起劲儿,于是乎俺一溜烟就钻到屋子里。
小豆丁强忍着疼痛,紧紧将他娘护在怀里。“大哥!刚才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一团黑!”一个胡须虬髯的壮汉,声音嘶哑的怒叫着。
刀疤脸愤然一回头,发现空无一物,“你他吗脑子被驴踢了啊?哪有什么黑东西?”话落,又是对小豆丁一阵猛打。
小豆丁蜷缩在地,跟刚刚叫嚣的气质十分不符,可我知道,一个孩子,纵是心里再无助气愤,面对密如雨点的棒打,又能怎么办?
身上青青紫紫,额头更是鲜血直流,渐渐的,我连他的呼吸声、嘶喊声都听不到了,心里咯噔一声,这小家伙怕是要一命呜呼啊!
窜到偏房的窗台上,看到那个菜油灯,立刻叼起来就跑,可我的鼻子比嘴唇长,灯被我叼的东倒西歪,菜油淋淋拉拉的洒了一地,去它娘的!我也不管了,将灯吐在地上,就看一串小火苗,顺着刚才的灯油线,吱啦吱啦的燃了起来。
可这点小火苗也不够瞧啊!我又用俺健壮的猪鼻子,从床榻脚下拱来一捆干草,借着火苗一燃,嚯!好家伙,火光瞬间大盛!
我叼着一小捆烧着的草,迅速的从偏房出来,“大哥!你看那什么玩意儿还带火跑呢!”那些人发现了我,可我顾不了那么多,做都做了,索性不止不休。
小豆丁强睁着已经血水模糊的眼睛,困难的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出来我,可我却看到了他,本来精雕玉琢的幼颜,已经被红肿取代,倒是跟我有一拼了。
快速的窜到毗邻的厢房,这屋子老厚的一层灰,刚一进去,呛的我一阵呼吸困难,可靠着我敏锐的嗅觉,我嗅到了那张八仙桌,只因为那桌子散发出一阵阵扑鼻的松油味。
干草燃的速度极快,不多时我都能闻到自己猪嘴附近的鬃毛,被烧着的焦味,这可得快点,不然人没救成,自己倒变成烤乳猪了。
猪蹄子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但是咱可以捣腾的频率高一些,倏然听见房门被踹开的声音,那几个五大三粗男,扛着棍子,一副凶神恶煞。
适巧,这屋子里的火,也熊熊燃烧了起来。
“吗的!这破房子,一会儿准塌!”刀疤脸狠狠的唾了口,我藏在了床底下,露出两个晶亮黝黑的小猪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们。
虽然,浓烟咕咚咕咚的,呛的我直流泪,更想一下子窜出来,溜之大吉,但是俺打的旗号是救人,就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干到一半,蛮性大发,连猪都不如。
俺是猪,不是人,至少俺得对得起俺的身份,可不能猪不猪,人不人的。
砰……哒……的一声,厢房上方的横梁,因为不堪火烧的热量,终于支撑不住,轰然一声,砸了下来,那五个壮汉一看这房子要塌,赶紧一窝蜂的逃了出去。
可我犯难了,他们几个倒是出去了,我的出路却被这冒着火光的大木柱子阻断了,这可怎么办?
“这小兔崽子估计也活不成了,哥儿几个,走!把他娘俩扔火里!人不知鬼不觉的!快!快!”门外一声吆喝,不多时,就听到一阵慌乱的忙乎声。
不好!他娘虽然死了,可小不点还是个活物啊!我抽冷子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心里这个气啊,早知道当时就不钻床底下了,随便藏个门后,是不是逃出去还能容易些?
耳边是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时不时就有火星子掉到我身上,猪毛的烧焦味,时时刻刻提醒我:猪小幺,你要变成烤猪了!然后无偿的成为人家的美味了!
一想到那样被人肢解、大快朵颐,我就觉得,还不如自我牺牲来的壮烈,起码能留个猪全尸。死都不怕了,接下来就是赌死一生了!
猪眼里倒映着嗜猪的火光,顿觉自己形象高大万丈起来,我往后退了几步,四蹄稳稳的撑在地上,瞧准几个空隙,估计好逃窜路线,吗的!冲啊!大不了三十年以后,又是一头好猪!
猪,也有飞一般的时候。这是我从火屋逃出来后的第一反应。身上着了火,俺还是正宗的猪鬃毛,可想而知,火烧速度那叫一个“扶摇直上”啊!
赶紧在薄雪地里打了几个滚,虽然皮毛被烧焦几块,可好歹保住一条猪命!可是院子里静的有些不像话,那娘俩哪去了?不是已经被处理了吧?
一股子皮肉焦油味,窜到我的鼻子里,不好!这是活人的味道!真是前一脚刚从火坛里迈出,后一脚就被火海吞噬,这……看来我得二赴火场了……
小豆丁,感谢我是个猪吧!要不是这副好嗅觉,就是你哮天犬爷爷来了,恐怕也嗅不出你在哪……
那群彪形大汉,瞬间就鸟兽做散,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着一场大火,就是一夜间从良城消失,当地的知府估计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整个院子,被浓烟滚滚覆盖,我有些不辨东西,可我灵敏的鼻子一直坚挺着我。要快,要快!不然小豆丁和他娘,肯定就死在火海里了!
从源源不断涌来的气味依稀可以辨别出,小豆丁一定就在我最开始纵火的那个房间里的某一处,可那个房间现在被烧的,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就是有那个救人的胆儿,也没长那副耐火的皮囊啊!急的我团团转,这可怎么办?眼看那茅草房,瞬间就要被火吞的一丝不剩,我要怎么进去,才能将小豆丁救出来?
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多,我身上的积雪,很快的消融在我的皮肤深处,丝丝寒凉,让我瞬间醍醐灌顶!这大雪就是为了救人而下啊!
我在满院子里打滚,尽可能的将全身都用雪打湿,直到一身黑毛都被浸湿八九成,浑身的湿凉,再加上冰凉的北风一吹,瞬间啊……我就风中凌乱了。
哆哆嗦嗦的勉强用四蹄儿撑地,这一刻,周身被火光映照的通红,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成了一匹即将冲入沙场的战马!
我,甚至听到了小豆丁脆微的呢喃声……
豆丁!我来了!
一顿狂冲猛跑,我自以为速度应该很快了,可直到事后我才知道,我这个“自以为”在外人看来,依旧只是个屁股圆不溜丢,一跑耳朵一扇一扇的小猪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