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吴宛芝要走,雷清蓉说:“那可不行,说什么也得多待一天!”又说,“明天我让公司的车把你送到县上车站,绝不留你!”吴宛芝这才留了下来。第二天走时,雷清蓉让人往车上装了两只大纸箱子。吴宛芝见了,有些不明白地问:“雷姐,你这是干什么?”
雷清蓉这才对吴宛芝说:“我们旅游发展公司给你的十多个学生,每人送了一只书包,一只包括文具在内的文具盒和一些图书,祝福孩子们节日快乐!”
吴宛芝感动得不行,一把抓住了雷清蓉的手,眼泪顿时滚了出来,声音哽咽着说:“雷姐,你……你……原来前晚上你和王总,悄悄商量这事呀!雷姐,你们太……太好了……”
雷清蓉说:“你给我送来了那么多山货,我也给你包了一点我们地方的土特产,也在箱子里!”说完,怕吴宛芝又说感谢的话,就急忙说:“以后多来,啊!”
吴宛芝噙着泪水,一边“嗯”着点头,一边爬进了车里。车走了很远,她还在朝雷清蓉挥着手。
令雷清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春节黄金周刚过,一件不仅涉及她个人事业、命运,也涉及罗家老房村前途的事发生了——有人到省上告了她!
消息是高明生下来告诉雷清蓉的。
高明生面带愠色,从他那辆破摩托上一翻身下来,就没好气地冲雷清蓉吼:“你是怎么搞的?单位才上班没两天,就出这样的事,你怎样看的自己的门,管的自己的人?”
雷清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瞪着疑惑的眼睛问:“什么事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高明生继续愤愤地说:“什么事你真的还蒙在鼓里呀,罗述坤、罗述成这两个东西,带着一伙人,到省上把你告了……”
“什么,把我告了?”雷清蓉还没听高明生把话说完,脸上就失去了固有的颜色,颤动着嘴唇,似乎想喊什么却喊不出来。可慢慢地就平静下来了,说:“他们告他的,关我什么事?”
高明生叫了起来:“你说得轻巧!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有一个月时间就召开省党代会了,他们选择这个时候去告你,目的你还不明白?稳定是压倒一切的,何况越级上访,本身是不允许的……”
“那你说怎么办?”雷清蓉见高明生着急的样子,打断了他的话问。
高明生说:“还能怎么办,去把他们接回来呀!”
“接回来?”雷清蓉有些不明白地重复了一句。
“不接回来让他们在省上闹呀?”高明生说,“刚才县信访办打电话来,让我们立即去,他们在县上等着我们……”
雷清蓉听了这话,明白了,可她马上沉下了脸,说:“要去你去,我不去……”
“什么?”高明生没听完,又叫了起来,说,“问题出在你们村上,你这个村支书、村主任不去把他们劝回来,成心想把事情闹大是不是?”
雷清蓉听了还是坚定地说:“正因为问题出在我们村上,我这个村支书、村主任才不能去接他们!”
“为什么?”高明生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嗓门。
雷清蓉说:“因为他们告的是我,我要去接他们,不是反倒证明我做贼心虚吗?”
高明生一下被噎住了,指着雷清蓉:“你……你……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雷清蓉说:“他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接着又说,“就凭他们几个人,我不相信他们能把天闹垮!”
高明生的脸变青了,哆嗦着嘴没说出话来,半天才在地上跺了一下脚,说:“你……你……这是要被一票否决的……”
王老板还从没见高明生生过这样大的气,为了息事宁人,他急忙说:“要不我帮她去接吧……”
可他的话还没完,雷清蓉就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谁也不准替我去接!”
王老板马上闭了嘴。
高明生气得又在地上跺了一下脚,然后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我的姑奶奶,我算是遇着你这样一个倔人了!你不去算了,我和县信访办的人一起去吧!”说完,又气鼓鼓地跨上那辆破摩托,“突突”地往县城去了。
高明生刚走,雷清蓉就接到县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厚德书记要见她,叫她立即赶到县上去。雷清蓉估计刘书记找她,也准是为告状的事,心里有些不乐意去,但想到是刘书记要见她,只好去了。
这是雷清蓉第一次到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来。刘厚德书记的办公室一共三间,外面一间是会客室,正面墙上挂着一张全县地图,屋子中央搭着一张条形的会议桌,桌子两端各插着一面小国旗,沿墙摆着沙发和茶几。里面两间,一间是办公室,一间是休息室。
刘厚德书记在自己办公室见了雷清蓉。
和高明生一样,刘书记脸上也是一副严肃的神色,看着雷清蓉说:“清蓉同志,今天找你来,主要是想问一问你的一些事情,你可必须要给我说老实话!”
雷清蓉心里还带着一些情绪,说:“我还没学会撒谎!”
刘厚德书记说:“那好!”接着又说,“你知道他们都告了你什么吗?”
“告我什么?”雷清蓉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主要是告你有经济问题!”刘厚德说,“什么设立小金库呀,花公款旅游呀,乱开支呀等等,当然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比如打击老干部,搞任人唯亲……”
雷清蓉没等刘厚德书记说完,就气鼓鼓地说:“我有没有经济问题,我说了不算,我请求县上派人调查……”
刘厚德书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说:“你冷静一点嘛,清蓉同志,我又没肯定你有问题!”
雷清蓉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才看着刘厚德,说:“刘书记,说我有经济问题,那纯粹是打胡乱说!不错,我是公司的董事长,可为了让投资方王老板放心,我这个董事长不管钱,所有钱的事,都由王老板签字报销。但村里为了牵制王老板,特地让村会计罗友安做了公司的财务主任,这样双方互相制约,谁都别想在里面做点手脚。再说,王老板是私人投资,赚多赚少都有他一份,他何苦再来设一个小金库,自己整自己呀?至于公款旅游,我知道肯定说的是我们到乔家大院考察和到北京见王老的事,是不是公款,问一问罗友安村里报账没有,就一目了然了!至于乱开支,我即使有那份心,可还得问问人家王老板干不干。因为我每开支一分钱,其中有一半是王老板的。王老板是商人,他会傻到把自己的钱,给我乱开支吗?”说完,雷清蓉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接着说,话音中带着委屈:“至于说打击老干部,任人唯亲,我觉得自己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接着,就把酒店人事安排的事,对刘厚德书记说了一遍。
刘厚德书记听完,亲自端了一杯开水走过来,对雷清蓉说:“清蓉同志,你也不必感到委屈。一个人在顺境中做点事,很容易,但能够顶着逆境成长,才是真英雄!罗家老房村的事业才刚刚开头,很多事情还需要你继续努力和付出!我找你来,就是要对你说一声,千万不能因有几个人去告了状,就趴下不干了……”
雷清蓉听了这话,心里十分感激,就抬起头对刘厚德说:“你放心,刘书记,我雷清蓉从小吃苦到现在,还没有那么娇嫩!再说,我要是趴下了,那不正说明我有问题?”
“那就好!”刘厚德书记兴奋了起来,大声说,“清蓉同志,你能有这种态度,我就放心了!”
雷清蓉停了一会,还是抬起头对刘厚德书记恳求地说:“不过,刘书记,既然有人反映出来了,我还是要求县上派人来查一查,一来还我一个清白,二来也给村民一个明白!”
刘厚德书记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然后才说:“那好吧,明天我叫审计局的同志下来看看你们的账,一切就明白了!”
雷清蓉站起来,朝刘厚德书记鞠了一躬,感激地说:“谢谢你,刘书记!”说完走了出去。
第二天,县审计局果然来了四个同志,审查村里的财务。正审查着,高明生带着上访的七个人回来了。一下车,高明生就从文件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发票,递到雷清蓉面前。雷清蓉有些不明白,问:“这是什么?”
高明生说:“上访人员的火车票、住宿票,还有罗述坤、罗述成生病的检查费、医药费以及生活费,总共一千零五十元!”
雷清蓉一听,不觉又火了,红着脸说:“我又没安排他们去上访,凭什么还要给他们报销差旅费?”
高明生说:“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就不回来,还要凭什么?”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就叫花钱买平安,你知道不知道?”高明生因为雷清蓉没有去接人,心里也有些生气。
可雷清蓉还是认死理,像是和高明生吵架似的,脸红脖子粗地说:“谁定的这个花钱买平安?还有没有一个原则?人人都这样,那不成了公费旅游了吗?不成了鼓励上访吗?”说完,雷清蓉又愤愤地补了一句:“我这儿不需要花钱买平安!谁定的这个规定谁掏钱去!”
高明生一听又火了,紧绷着脸,从眼里迸出两道火苗,冲雷清蓉大声说:“怎么是鼓励上访?”
雷清蓉还是余怒未息地说:“既然上访能得到好处,不是鼓励是什么?”
高明生像是被雷清蓉问住了,窘了一会,这才说:“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们毕竟要面对现实。再说,我去把人接回来了,难道还错了吗?实话给你说,这些钱我已经垫出去了,是用我工资垫的!乡上的财政紧张,我也不能把这些发票拿回去报销,你给不给我,看着办吧!”说完,高明生将手里的发票往桌子上一扔,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雷清蓉一听这话,这才急忙喊住了高明生,说:“既然是这样,那这次我就认了吧!”说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来,交给了高明生。
审计局的同志在村里住了三天,不但审查了旅游发展公司的账,连村里的账也审查了一遍,结论是账目清楚,开支合理,没发现任何私设小金库和贪污的现象。雷清蓉召开了一个村民大会,审计局的同志在会上公布了审计结果。别说一般村民,就是罗述坤、罗述成兄弟俩,在会上也没发表什么不同的意见。审计局的同志写了一个审计报告,雷清蓉在上面签了字,参加监督审计的村民代表也在上面签了字,审计局的同志就回去了。
雷清蓉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她原来还打算在会上就上访的事,不点名地批评一下,但想一想,既然他们没再说什么,一个大院的人,和为贵,也就忍了。
可令雷清蓉没想到的是,一个星期以后,罗述坤、罗述成又纠结着一些人到省上去了。而且这次去的人,比上次还多。因为罗述坤、罗述成被接回来后,逢人就吹嘘上访的好处,说不但有人管吃管住管车票管医病,省上信访局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百元钱。一些人听说上访有这么多好处,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跟着到省城看看,于是也就去了。
这一次,雷清蓉说什么也不要高明生去接人了,连县信访办的人也不要,她要孤身一人去省城。高明生和县信访办的那位女主任听了这话,惊得像是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盯着雷清蓉,说:“什么,你一个人?”
雷清蓉说:“一个人又怎么了?省信访局又不是龙潭虎穴!”
县信访办主任说:“我是指那些上访的人,这次他们不但人多,而且有了上次上访的经验,他们可能更难缠!”
高明生也说:“是呀,你不要逞能了,你没见过那些上访的人,他们的策略是一吵二缠三闹,这几招如果不灵,就耍赖皮……”
雷清蓉听了这话,有些轻蔑地说:“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不就这几招吗?只要他们不杀人,我就不怕!”接着又说,“你们放心,他们把我吃不了!”
信访办主任见雷清蓉这副固执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又看了高明生一眼,然后才对雷清蓉说:“那就祝你马到成功、胜利凯旋吧!”话里带着一种讥讽和责备的成分。
雷清蓉顾不上和她计较,一个人赶到火车站,连夜往省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