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村级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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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雷清蓉一走近罗家老房,就被眼前这所威严气派、至今仍不失富丽堂皇的古老宅子吸引住了。虽然她从小就从一些老人的嘴里,时不时地听到“罗家老房”、“罗家庄园”这些字眼和关于这个庄园的一些传说,可她从没去想象这所谓的“老房”或“庄园”究竟是什么样子。在她的意识里,也许就是几根歪斜的柱子,几堵残破的墙壁,几块破碎的砖头瓦片。没想到它还保存得这么完好,这么气势逼人。单从外面看,就给人一种高大巍峨、整齐端庄的感觉。那一片片青瓦粉墙,一重重前低后高的院落,仿佛是数不清的黑色或灰色的蝴蝶落在这片依山傍水的平地上,轻轻扇动着翅膀,是那么的轻盈精巧,又是那样的朴实自然。

那些坚固的台基,高大的风火墙,粗大的梁柱枋椽,弯曲的斗拱撑挑,错落有致的小青瓦,青灰底上用白瓷碎块镶嵌成各种动物形态的屋顶脊饰;那些大屋檐、高撑拱,走马转角廊以及气势凌人的动感飞檐……虽然蒙上了一层岁月的沧桑,使它们显得有几分落寞和黯淡,但雷清蓉感到,正因有了这沧桑,才又使这片恢弘而又浩大的建筑多了一分安详、肃穆和凝重,使它们在不经意间,把人带进一种悠悠的回忆中,产生地老天荒似的宁静的感觉。雷清蓉是读过一些书的,知道什么是中轴,这所巨大的庄园正是以中轴线为基础,巧妙地利用了两边地形,后面沿山而行,前面顺江而建,随弯就弯,合理布局,用纵横交错发展的方式建起来的。

在外人看来,房子很多,重重深院,似乎有些杂乱。但实际上,却是变化有序,灵活有趣,整个建筑既互相连贯,但彼此又不干扰。更使雷清蓉惊讶的是,除了房脊上那些小动物的图案外,其他部位那些图画和雕刻,也还保存完好,是那样的精美和生动。譬如她眼前的这根柱子,上面镂空雕刻有一只孔雀,形象优美,展翅欲飞。而柱子上面的挑枋下端,被高明的工匠雕刻成了一只金瓜的形状。挑枋上端与檐口相接的地方,则做成了一个个花芽子,不但突出了檐口的美丽与牢实,而且与轻盈的屋面翼角形成协调呼应之势。柱子下面的磉墩,是一面大鼓的形状,上面那二龙戏珠的图案,不但龙的纹路十分精美,就是龙身上的鳞片也非常逼真,仿佛不是被刻在石头上,而是正在大海中游玩嬉闹,其变化是那么灵活自然,浑然天成。

雷清蓉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她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漂亮呀!然后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久久地站在宅院门口,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她今天可是来相亲的呀!

雷清蓉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她已经结过三次婚,又三次做了寡妇。

第一次婚姻,没在雷清蓉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象。那时,她刚刚高中毕业,与其说是对婚姻懵懂无知,还不如说是她清醒而理性的选择。少年和中学时代贫困的阴影,如挥之不去的噩梦,沉沉地压在心头。后来,雷清蓉读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读到跛女子侯玉英和孙少平,因家里贫穷买不起白面馒头和菜票,只有等同学们打完饭菜,然后才像做贼一般溜到操场上从竹筐里拿起属于自己的一个黑面馒头和在菜缸里刮剩下的一点菜汤的情节时,禁不住潸然泪下,因为那正是自己在县城读高中时的真实写照。

因此,当村里那个风韵犹存,听说和公社革委会主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大队妇女主任来向她提亲,说的正是这个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时,雷清蓉连想也没想一下就答应了。雷清蓉当时想,凭借这个婚姻,从此以后,自己和辛苦了一辈子的父亲,也许可以过上稍为幸福一点的日子。可雷清蓉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叫张红兵的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公子,从小就患有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二十多年来,药没少吃,医生没少看,病却没有见好。从新婚到这个病恹恹的男人溘然去世,雷清蓉和他生活还不到十个月。这十个月的婚姻,留在她脑子里的,只有一个瘦弱的、轻飘飘的男人的影子和这个男人在床上手忙脚乱又无能为力、既可笑又可怜的样子。

雷清蓉的第二个男人叫杜贵,是一个石匠。长得高高大大,虎背熊腰,尤其是那胸脯肌肉,宽得可以放下两只磨盘,稍一活动,手臂和胸脯就鼓突得像要暴出来似的。雷清蓉有了第一次婚姻的教训,一心要找一个身体强壮的。尽管这个姓杜的石匠黑了一些,家里也不富裕,但雷清蓉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并且很快就结了婚。从此,雷清蓉不但有了一个男人壮实而宽广的胸脯可以依靠,而且尽情享受到了婚姻的甜蜜和幸福。说实话,她虽然和那个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公子哥儿一起生活了将近十个月,可她还没有一次享受到男欢女爱的快乐。那个病恹恹的、像影子一样的男人,不但每次都是半途而废、无功而返,而且还让她提心吊胆,怕他死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这个健壮如牛的石匠不同了,似乎有挥霍不完的精力,又有着在向顽石进攻中养成的勇猛直前的意志,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把雷清蓉带进极度快乐的海洋中。头年十月份结婚,第二年八月,两夫妇就有了一个叫杜玉莲的可爱的小女儿。如果说生活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话,那就是杜贵虽然壮得像头牛,可才五十出头的母亲却是一个常年离不开药罐的病秧子,屋子里三百六十五天都弥漫着一股又苦又涩的中草药味道,仿佛连墙壁、柱子等,都被这种气味熏透了。但老人很通情达理,她似乎知道自己的病身子拖累了年轻人,从而想对年轻人,特别是儿媳妇弥补什么一样,对雷清蓉特别关心和疼爱,连称呼也是一口一句女呀女的。这让从小失去母亲的雷清蓉感到特别温暖。雷清蓉心里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她就只想这样靠着男人坚强而厚实的肩膀,在婆母的疼爱中过一辈子,适当时候再生一个儿子。

这一点她已和杜贵商量好了,因为他们家是三代单传,按计划生育政策是可以再生一胎的。没想到天又会有不测风云:就在女儿玉莲刚过完一岁生日,杜贵下田犁板田,脚踩在一根又大又粗的锈钉子上,那是一根耙钉,不知是哪一年耙田时掉在田里的,几乎把杜贵的脚板穿了个对过,流了很多血。后来血止住了,雷清蓉叫他到医院去找医生看看,可杜贵却大大咧咧地说:“怕什么,离肠子还远得很呢!”一个星期后,伤口果然就痊愈了。没想到半年过后,这个铁打的汉子突然发起冷来,身子直打哆嗦,像打摆子似的,接着牙齿闭得紧紧的,拿什么东西也撬不开。雷清蓉急了,这才叫人把他抬到县医院。医院一位戴眼镜的老大夫看了看,做了一个外国人耸肩和摊手的动作,然后告诉雷清蓉她丈夫得的是破伤风,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住院也恐怕是白往水里扔钱。但雷清蓉还是坚持要丈夫住院。五天以后,杜贵从医院回来了,是一具抽风抽搐得蜷成一团的尸体。然而,不幸并没就此结束,掩埋了杜贵不久,长期患病的婆母因悲痛过度,也追随着儿子去了。

经历过两次不幸命运的打击,雷清蓉对婚姻有些看淡了。因此,当后来一拨又一拨的媒人又来登门提亲的时候,雷清蓉表现出了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疲倦和心不在焉。正在“门前冷落车马稀”、媒人们不再那么蜂拥而至的时候,雷清蓉听到了一种传言,说她是天生的“克夫命”,再好的男人遇到她也要倒霉,所以她才不嫁人了。雷清蓉气极了!读过高中的她本不相信什么命,从小在艰难困苦中磨炼出来的倔强,又使她不甘愿屈服在众人的说长道短中。流言蜚语没有打败她,反而促使二十九岁的她下定决心,第三次走进了婚姻的大门。

雷清蓉的第三个男人叫王海成,是国营石岭煤矿的一个技术员。当雷清蓉一听媒人说对方在煤矿工作,就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媒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对她说:“你放心!虽说在煤矿工作,可他又不下井,只在办公室做点统计什么的。再说,人家是国营煤矿,安全抓得紧,这么多年了,你听说出过什么事没有?”雷清蓉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再想想自己的条件,都嫁过两次人了,还拖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人家没嫌弃自己,自己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要不是因为他家里拖累大,加上煤矿这个单位在外人听起来不是很好,人家一个吃国家粮的中专毕业生,说什么也不会看得上自己的。这么一想,雷清蓉就一口答应了。

王海成个子不高,人有些干瘦,蓄着一个小分头,戴一副近视眼镜,样子很斯文。可一到晚上,就变成了一只猛虎,爆发的激情和那个壮得像牛的杜石匠一模一样。雷清蓉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又时不时陷进对杜贵的思念之中,对王海成的激情就表现得有些被动和冷漠。有时甚至只是为了不使王海成扫兴,才不得不故意做出几分兴趣盎然的样子。但时间一长,雷清蓉还是觉出了王海成的好来。首先,王海成比杜贵温柔和体贴,每次完事后,都要把手放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抚摸,从乳房、小腹直至大腿,一边抚摸,一边对她讲些矿工们的趣事和矿里的一些规矩、禁忌。

这些东西雷清蓉从来没听说过,她觉得十分新鲜。有时,王海成讲的光棍矿工们那些带色的趣事,还会激发起她的激情。这个时候,王海成再和她做爱,她就觉得十分幸福。王海成对她也非常诚实,过去没成家时,王海成每月的工资都是交给他的母亲,现在都交到了雷清蓉手里。怕雷清蓉不相信,每次交钱时,还一分一厘地背给雷清蓉听。对女儿杜玉莲,王海成也十分疼爱,每次回家,都忘不了给女儿买一件礼物,或是一个小玩具,或是一包糖果。雷清蓉看出王海成确实是实心实意地在喜欢自己,慢慢地,她也从对杜贵的思念中走了出来,开始巴心巴肝地爱起这个小个子男人来。

正当雷清蓉打算再一次尽情品尝爱情的甜蜜琼浆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想到残酷的老天爷,又再一次和她开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