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给你出主意,你小子别把我卖了就成。回头你去找秦达陶,给他戴几顶高帽子,完了就说九连跟他们比是不公平的,真要比也行,你得先跟他比。兵们比的结果算一局,你跟他比的结果也算一局……”
没等张义说完,雷钧抢着道:“他会上当吗?再说团长那边,会认同吗?”
张义反问:“你跟他比有信心吗?”
“当然有!别说跟他比,跟你比我也不怕!”雷钧话说得铿锵有力。
张义道:“那我告诉你,秦达陶肯定会同意,他这人天王老子都不怕!团长才不管你们怎么折腾,只要秦大炮答应了,团长肯定乐意。”
雷钧还是有点儿犹豫:“这事儿万一要是砸了呢?而且,咱们这好像是在算计人家。”
张义有点儿不耐烦了:“这叫什么算计?充其量只能算是个阳谋!什么叫做兵不厌诈?你不会这个,还怎么带兵打仗?再说了,是他秦大炮诈你在先!”
雷钧赶紧检讨:“我保证下次再也不跟你满嘴仁义道德了!”
“我是不爱跟你这秀才一般计较。”张义继续说道,“秦达陶并不傻,你这么干,他肯定也想得明白是什么目的。以他的秉性,不见黄河心不死,压根儿不会拿你当对手,因为他根本不了解你,只会觉得你是自取其辱。我倒是担心你这个秀才顶不住,以他的素质,没有了侦察连,在二团无人能出其右!再者,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打响头炮,你九连的那些兵再比的时候,士气肯定不一样,即使输了,也不会觉得丢人。最好的结果是一比一,兵们不仅意识到了差距,更意识到跟了一个牛气冲天的连长。往后的事,不用我说了吧?”
“好!就这么定了,等着我的好消息!”雷钧彻底打消了顾虑,他被张义撩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去跟秦达陶拳拳到肉地拼个你死我活。
张义道:“不用等,你告诉我哪天比,就是下刀子我也要到现场来为你摇旗呐喊!”
雷钧撂了电话,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吃完晚饭,他把这事跟胡海潮一说,胡海潮开心得一拳捣在双杆上,然后一边甩手一边龇牙咧嘴地说道:“你跟秦大炮比,我再拿下三连指导员,咱们说不定就是个二比一。让这孙子以后还敢嚣张!”
雷钧大笑:“行啦,给人留点儿面子,你就别掺和了!”
正如张义所料,秦达陶答应得嘎巴儿脆响。这伙计损人的功夫也是十分了得,生怕雷钧觉得自己是个软蛋,说那天原来就是打算两个连长私下比画比画的,怕团长说他恃强凌弱,怕他一个堂堂的九连连长输了以后想不开,才退而求其次让兵们来比。言下之意,他是为了顾及雷连长的面子才放弃的,既然你雷连长不怕丢人,那我秦大炮就成全你。秦大炮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还堆着一脸坏笑。这要是换在平日,雷钧再好脾气再能忍,也得当场跟他翻脸。可这会儿,雷钧心里早乐开了花,别提有多开心了。两个人也都心照不宣地不提比什么,谁提谁气短。
这事情太有戏剧性了,雷钧回来和胡海潮一说,两人乐得几天都合不拢嘴。胡海潮并不担心雷钧把戏演砸了,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早就听说了雷钧的素质。而且雷钧比秦大炮小四五岁,体能上有先天的优势。
兵们也被两位主官的情绪感染,他们看得出来,连长和指导员一脸轻松不像是装出来的。既然连长和指导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兵们的包袱自然也就轻了很多。那十多天的训练,也没有明显加量,仍旧是循序渐进、有条不紊。
整个九连看上去,丝毫感觉不到大赛前的紧张气氛。倒是三连那个新兵排,头几天像示威一样,出操收操都刻意绕到九连门口,把个口号喊得震天响。九连的兵恨得是牙痒痒,可连长早就发了话,不准跟他们一般计较。折腾了三四天,见九连没啥反应,秦达陶才开始觉着这样闹腾没趣了。
两个主官像约好了似的,在兵们面前绝口不提对抗的事,也没有说挑谁去参加。十天一过,兵们甚至开始怀疑对抗是不是取消了。
比赛的头天晚上,雷钧破天荒地把九连全拉去了三连门口的那块篮球场打篮球。那天可热闹了,打篮球本来是一边五个人,场上加裁判也不过十一个。可雷钧把三十个兵分成三队,一队十个人,打车轮仗,一边只要丢了一球就下场换另一队。二十个人在一起挤满了场地,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那球根本就传不出来,打到最后,兵们手脚并用,整个就变成了一场橄榄球赛。雷钧和胡海潮抱着双臂,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撒欢,偶尔也冲上去凑个热闹。
三连的兵本来在楼下“嘿咻嘿咻”地训练体能,看到九连在打篮球,秦达陶示意兵们解散,然后一头雾水又饶有兴致地跑到二楼打开窗户,探出脑袋看着闹哄哄的篮球场。一开始,三连有几个胆子大点儿的老兵远远地站着看,后来兵们就情不自禁地慢慢全围了上来。九连的兵见到三连来围观,就越发地撒野,场上人仰马翻、笑语喧天;场下围观的笑得捶胸顿足、不能自已。
就这样闹腾了足足两个小时,雷钧吹哨列队、班师回营。秦达陶不知道啥时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跟在队伍后面的雷钧说:“我说,你小子这是玩的哪一出啊?跟我玩心理战是不是?”
雷钧笑容可掬地说道:“秦连长,你也太高看我们九连了。兄弟们这段时间辛苦了,就是带他们来放松放松而已。”
秦达陶眉毛一扬说:“你们明天不打算比了?这么闹腾还有气儿吗?别到时输了找理由!”
“秦连长,你也太把这当回事儿了吧?不就是个对抗吗?又不是出去打仗,犯得着这么紧张吗?”雷钧说完,也不等秦达陶回应,提起双拳,迈步去追队伍。
“小子你有种!跟我秦大炮玩儿邪的,明天别哭!”秦达陶挠挠脑袋,冲着雷钧的背影骂完,转头招手唤来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娃娃脸排长:“你去九连那儿给老子侦察下,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在跳大神。记住了,别给我暴露了目标!”
过了不到半小时,小排长来报:“九连在门口挑人参加对抗。”
秦达陶面露疑惑地说:“他们现在才挑人?你小子是不是忽悠我?”
小排长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有更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呢,他们挑人用抽签的方式,谁抽中了谁上。没抽到的,九连长让他们明天全部带上脸盆和勺子……”
秦达陶黑着脸,用手指着小排长的鼻子点了半天才说道:“你小子,肯定暴露目标了!”
小排长撇着嘴申辩:“冤枉啊连长,我趴在七连的楼顶上,谁都看不到!”
“行了,滚蛋吧!”秦达陶挥手道。
小排长转身离去,秦达陶又在身后喊道:“通知班、排长,五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本来只是基层连队之间较劲,一场小小的对抗赛而已,根本犯不着兴师动众。可这事儿可大可小,一鼓噪,那就不一样了。关系荣誉,对军人来说,那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对抗约定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八点刚过,二团的靶场一角,就黑压压地站了三四百人。那时候,九连还在自己的营房下不紧不慢地清点着人数,准备作个简短的动员。
这三百多号人,清一色的都是一营的官兵,带队的正是一营教导员张建国。这伙计今天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背着手,气定神闲地在队伍前晃来晃去,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团首长。这也不怪他,虽然只是个营主管,却扛着个中校的军衔,全师独一无二的中校教导员!这会儿肩章不是借来的,当过兵的都知道,这爷儿们刚调了半级,准备转业了。
张建国把整个营拉来助阵,都是秦大炮的主意,年轻的雷连长已经彻底把秦大炮给激怒了。他无法理解九连长的行为,又不愿意如法炮制,所以才想到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跑去找张建国:“九连既然敢敲锣打鼓,咱们就得发扬人海战术,把几个连队全拉来呐喊助威,从气势上彻底地压倒九连!”
八点半,邱江、王福庆和团参谋长带着几个参谋干事也赶到了现场。一行人立足未稳,张义骑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众人寒暄几句,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九连。
雷钧这会儿玩得有点过火了,领着手下的三十多号人,浩浩荡荡地踏歌而来。一开始,听到兵们在唱《团结就是力量》,等到离靶场几十米的时候,雷钧大手一挥,领着兵们扯直了喉咙吼起了《笑傲江湖》。
王福庆气得脸都绿了,拿眼去看自己的搭档,邱江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像嘴里还在小声地哼着。
“简直就是胡闹!”王福庆低声骂道。
邱江听得真真切切,瞄了一眼政委,自言自语地说道:“等会儿我看这小子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雷钧还没玩够,把兵们带到三连一侧,然后原地踏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声高过一声地喊着口号。这劲头谁都看出来了,赤祼祼地在挑衅,秦大炮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好不容易消停了下来,参谋长赶紧整队宣布规则,完了请求团长指示。邱江走上前去,面向两队参赛的战士说道:“古时打仗,一般都是两边的将帅先交手,这叫鼓舞士气。虎将无犬兵,咱们今天不打仗,比的是士气和训练成果。所以,两边的主帅得打先锋!”
兵们轰然叫好。
邱江话不多,继续说道:“我补充下参谋长宣布的规则,增加一局,三连长和九连长先比。三个回合,先比器械,然后四百米障碍,最后一项是步枪精度射击。”雷钧心头一热,刚才还在担心没机会说出口,没想到团长直接就宣布了。他知道,肯定是张义后来找了团长。而且这三个科目,都是他最擅长的,也是张义最清楚的。
和志在必得的九连长相比,三连连长秦达陶,却是一脸凝重,有苦说不出。器械是他的短项,这个科目对干部们也没有特别要求,因为很多动作是技巧性的,讲究身体柔韧性,也就是越年轻越有优势。秦大炮自从当了干部,特别是当了连长后,除了偶尔在单双杠上玩玩引体向上和杠端臂曲伸外,至少有三五年没有正经八百地练习过了。他终于后悔当初自己太过自信,应该早点儿去找团长商量商量。现在已经宣布了,只能横下一条心,硬着头皮上。
别看秦大炮蛮不讲理,粗人一个,到了真较劲的时候,还是懂得讲究策略的。汽车连器械场上,秦大炮不动声色地让雷钧先上,其实他心里没底,料定了这一局凶多吉少,这叫谋定而后动。雷钧没想太多,自信满满地活动了下筋骨,看了眼笑容满面的张义,然后上杠轻点几下,便将身体荡开,再一使力连续来了三个双臂大回环,身体抡得像风车一样,吓得一些胆小的兵闭着眼不敢往上看。整个过程不过一分钟,雷钧一气呵成后便飘然下杠,神态自若。
九连连长的这套动作,当过兵的都知道,那是绝对的惊世骇俗。因为这是专业运动员的训练项目,已经远远超越了部队训练大纲的要求。这套动作不仅难度高,而且非常危险,有些部队甚至严令禁止兵们去玩。整个二团会玩和敢玩这个动作的只有寥寥数人,并且早已是陈年往事,这几个人全都出在老侦察连,也就是当年的张义和他的部下。在场的干部倒是有不少人有幸见过,但那几百个来助威的士兵,都无一例外地第一次亲眼目睹,所以,骚动不言而喻。如果不是王福庆早就让胡海潮交代下去,不准兵们起哄,九连的兵们能把脸盆敲成马蜂窝。
秦大炮张嘴瞪眼,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张义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乐开了花,故意大声地对一旁的三个团首长说道:“小雷太保守了,六年前,我可是亲眼见他玩过单臂大回环的!”
邱江乐呵呵地点头回应:“嗯,我也听说过。今天就别玩了,别给咱三连连长太大压力。”
秦达陶脸上红一块黑一块,从来没人让他这么难堪过,他恨不得一脚跺出个地洞,然后跳下去再把自己给埋起来。
“怎么了?重在参与嘛!”邱江看着似乎有点畏难不前的秦达陶,面露不悦,半提醒半安慰地说道。
兵们齐刷刷地都拿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期待。秦达陶知道此劫难逃,他深呼一口气,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无比悲壮地走上前去,索性横下心来玩起了力气活,“吭哧吭哧”一口气做了一百个引体向上。这要是换上平素,三连长的表现也够吓人的,但这一次,兵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不用任何人评断,两个连长的第一回合,高低立分!
憋了一肚子气的秦大炮,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四百米障碍上扳回一局,挽回了一点颜面。但他胜得并不轻松,也没有赢得喝彩声。一分三十九秒,这样的成绩,随便拉出个连队都能找到几个人。当然,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还是难能可贵的。雷钧比秦达陶慢了不到两秒钟,如果不是脚下打滑,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到了第三回合,秦大炮终于服了。他不知道,六年前在同样一块场地,他的对手为了卖弄射术,证明自己的卓越,曾经在一个中将的眼皮底下打出一个十字星。这会儿,雷钧故伎重演,又用最后的十发子弹打出个正十字。二十发子弹打了一百九十一环的秦大炮,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清楚自己和这位比他小了整整五岁的上尉之间的差距,不仅是技不如人,那种舍我其谁的胆识和他骨子里流露出的霸气更让他自惭形秽,碰到这么一个神一样的对手,生猛的秦大炮只能空叹“既生瑜,何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