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高干子弟从军:给我一个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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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绝望中永生 (4)

“马上跟我去找人,不论如何,天亮之前都要到这里来会合!再给我把队伍带丢了,老子拼了命也要让你两个脱了马甲滚蛋!”老金声嘶力竭地冲着熊得聪和老赵吼道。

乌兰察布山虽然面积不小,但在高峰林立的西北地区,实在算不得是一座山。雷钧和战友们曾经从西面几乎行到了山顶,凭感觉,这山的海拔最多也就只有两百米,这样的揣测,也得到了一个当地民兵队员的肯定。

可就是这样一座小山丘,却充满了危险。西南面一片坦途,东面虽然略显陡峭,却是牧民们放牧的乐土。那里向阳背风、土沃草肥,春夏两季疯长着大片人工种植的向日葵。唯有北面,地势险要,到处都是沟渠,有天然的,亦有人工挖掘的。史料上并无记载,但当地的百姓都笃定地认为这是一个古战场。因为很多沟渠看上去就像战壕,有人甚至曾经在沟渠里的浮土下发现了很多已经风化了的森森朽骨。山脚下是一马平川的戈壁滩,穿过那里便到了阿拉善高原。

疯狂的暴雪已经完全覆盖了这里本来狰狞的面目,从山上看下去,这里和其他地方并无二致。雷钧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更没想过要向被救的牧民们打听。选择从北面下山,完全是凭着直觉。因为那个方向迎着风,在他看来,老金一定会选择从最恶劣的地方上山。

下山的路上,他的脑子里交替闪现着应浩和老金的音容,不安与惶恐的气息一阵一阵地袭来,这种情感让他无法言说,更让他心里阵阵抽痛。两个小战士,都是入伍不足两年的新兵,只有他们愿意跟着疯狂的雷钧。他们没有任何主见,更不知道到底该何去何从,默默而又诚惶诚恐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昨天下午弃车步行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个小时。长夜漫漫,暴雪还在恣意狂舞着,山上的温度接近零下30℃。

“快来欣赏北风的石匠手艺。这个狂暴的匠人,它的采石场砖瓦取之不尽,每处向风的木桩、树和门都变成白色堡垒,又被它添上向外突出的房顶。它的千万只手迅捷地挥洒着奇幻野蛮的作品,丝毫不关心格律和比例。”抬头四顾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雷钧想起了这段描写暴风雪的诗句。

爱默生是他最欣赏的美国诗人,诗人在天灾面前表现出的浪漫主义精神,曾经让他着迷。自己一直都缺少这种浪漫,师傅老范说得不错,在任何时候,自己都放不下那种老气横秋、悲天悯人的臭文人的情怀。

“管理员,我猜场长已经撤到了牧民的家里,现在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吃烤肉。”战士小于跟上几步,气喘吁吁。那喘息声像一台破旧的风机,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

“是啊!”另外一个战士大声地回应,“说不定他们等会儿会反过来找我们,好莱坞大片上就是这么折腾演的。”

“你们是在开玩笑吗?实在坚持不了,可以先回去!”雷钧干燥的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微弱而无力。

两个战士再也没有说话。雷钧感激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长叹一声。说实话,他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他们讲得并非没有道理,以老金的能力,估计已经找到了牧民,如果他们真的再回过头来找自己,那就太可怕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右后侧十多米处的上等兵小于,突然一声惊叫。雷钧回头去看时,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没在雪中,而且越陷越深。雷钧大骇,紧跟在小于身后的另一个战士,也慌了手脚,惊恐地站在那里不敢迈步。

“快!展开双手,不要动!”雷钧转身顺着自己的脚印一边往上爬,一边对愣在那里的战士吼道:“不要往前,赶紧坐下来,把脚伸给他!”

那战士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地伸出左脚,战战兢兢地说道:“够不着,够不着!”

“别慌,你右脚慢慢地往下探探看,踏实了,然后往前移动!”雷钧已经解开了腰带,站在了这个战士的身后。

小于的身体还在慢慢往下滑,充满稚气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始的恐慌,小心翼翼地说道:“管理员,我脚下好像是一条壕沟,深不见底。刚刚我崴了脚,才跌进来的。那只脚现在就在沟壁上,使不上劲。”

雷钧脑袋嗡嗡作响,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雪中的小于只露出了肩膀和头,脸上堆着笑,一直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战友。

“你起来,到我后面去,抓住我的大衣不要撒手!”雷钧将坐在地上的战士拉了起来,然后一脚踏在他踩过的地方,弓步向前,将手里的腰带扔给了小于,“慢慢地,两只手抓牢了,使上劲然后告诉我!”

小于的一只手终于抓住了腰带,但他侧身面对着雷钧,另外一只手怎么也够不上,雪已经没到了脖口,他不敢再挣扎。雷钧不敢轻易拽拉,小于的手上戴着手套,肯定已经冻得很难使力。而且腰带无法打结,又滑又溜,稍有不慎就会脱手。一旦脱手了,小于就会滑得更深。

三个人僵持住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好在小于似乎已经停止了下滑。只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开始呈铁青色。再僵持下去,即便不被积雪湮没,也要被活活冻死。

“听我说,小于。”雷钧决定放手一搏,右脚又向前摸索了一大步,坚定地说道,“你尝试着用力转身,一定要抓住腰带。你行的,兄弟你一定行的!”

小于咬咬牙,身体在雪中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大吼一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腰带。与此同时,雷钧和身后的战士同时用力向回拽。小于的两只脚都踏上了沟壁,身体前倾,用力往上挣扎。就在他忍着巨痛,已经往上蹬了三步后,突然脚下一滑。雷钧眼明手快,不顾一切往前扑去,抓住了小于的一只手臂。

雷钧猛然挣脱,身后那战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到他反应过来,雷钧已经在一米开外。这种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下意识地也跟着扑了上去,抓住了雷钧的双脚。三个人再次僵持,谁也不敢放手。失去了支撑,谁也不敢用力……

“兄弟,雪里面还暖和吧?”雷钧昂起头,用双手轻轻地摇晃着小于的手臂说道。

绝望的小战士,已经笑不出来了,良久才说道:“管理员,你说咱们仨要是全光荣了,会不会被追认为烈士?”

雷钧仍然强装笑颜:“不会的,咱们光荣不了!你小子千万要挺住,否则,我活着回去也得上军事法庭!”

“好想睡一觉,没想到雪地里这么舒服。”身后的战士说道。

雷钧动了动双脚:“千万不要睡过去,睡着了咱们就真玩完了!来,咱们一起唱首歌,唱首花点的,提提神!小于来起头。”

小于想了半天,说道:“管理员,我只会唱军歌,咱们还是唱《团结就是力量》吧?”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向着法西斯帝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着太阳,向着自由,

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他们反复地唱,但歌声还是在不知不觉地停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的雷钧仿佛听到了有人叫喊的声音。他睁大眼,发现小于仍然倔犟地睁着眼睛,可是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动了动脚,身后的小战士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脚。

“你们还好吗?”雷钧抬头用力地抖了抖头上的积雪,叫道。

小于微微地点点头,身后的战士摇了摇雷钧的双脚。

“雷钧!”叫喊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雷钧听得很真切,他甚至能听出这个声音来自老金。

“场长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你们听到叫喊声了吗?”雷钧兴奋地说道。

小于摇摇头,他已经无力回答。

“我在这里!我们在这里!”雷钧大声地回应着,他努力地想抬头去看,但什么也看不见,那个叫喊的声音好像又远了。

雷钧还不知道身后的战士叫什么名字,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冷静下来大声地说道:“不要松手,我们一起来喊,把你的脚尽量举起来,举得高高的!”

两个人连续不断的呼喊,终于被走在队伍最后的民兵听到,他还看见了那只高高举起的脚。这组由老金带着的人,本来已经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搜寻。

老金有着丰富的雪地救难经验,很快便指挥战士们有条不紊地救起了三人。老金剧烈地咳嗽着,跪在雷钧的身边,一边用力地掰开雷钧抓着小于的双手,一边泪眼婆娑地骂道:“你长了几个胆子?什么都不熟,还敢带着人出来救我?不听命令,不听劝,要真挂了,连个烈士都捞不上!”

雷钧盯着老金,一个劲儿地傻笑,这一刻,他如释重负,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老金执意要亲自背着双脚已经冻得不听使唤的小于,刚走了几步就体力不支,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顿时浑身无力,陷入了昏迷……

上午十一点,在暴风雪完全停止半个多小时后,军区陆航团一辆米8直升飞机,缓缓地停在阿尔布古老爹家门前。三个小时前,熊得聪带着几个民兵和战士,赶到了选矿厂,他们在那里联系上了D师司令部。

战士们抬着老金、小于和另外一个冻伤的民兵上了飞机。年轻气盛的雷钧,肢体已经基本恢复了知觉,在医生的竭力要求下,也登上了直升机。

老金昏迷了整整七个小时,中间数度醒来,然后又呻吟着沉沉睡去。他那黝黑的脸庞上,有一道醒目的伤口,一直不停地往外渗着丝丝血水。那是他在抢修阿尔布古老爹家的羊圈时,留下的。这个男人,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正经地合过眼,几十个小时一刻不停地奔波,早已心力交瘁。

雷钧从老金昏迷后,就没有合过眼,分秒不离地守候在他的身边。如果说余玉田害死了应浩,那么,就是他雷钧害了老金。如果老金有个三长两短,他决定这辈子也不要原谅自己。

三 非常冲突

1998年的除夕,正是北方的隆冬。除夕天气出奇的好,冬日暖阳下,农场里一派忙碌而喜庆的景象。兵们三五成群,各自分工,为这个春节做最后的准备。二十多天前的那场灾难,仿佛已经远离他们而去。

只是那些厮守在农场多年的老兵们,在经过大院门口时,偶尔会驻足向外张望,像是在盼望着什么,然后又苦笑着摇摇头离开。

这是二十五岁的雷钧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过春节,也是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个春节。三天前,师政治部主任亲赴农场宣布了最新的人事任命,因为冻伤引发心室颤动,经过多次抢救,最终死里逃生的一等功臣金德胜同志,因为身体原因不再担任场长,接替他的是原副场长胡忠庆。

雷钧在师部宣布完决定后,跟着主任的车子再次去了师直属医院。他不知道老金是否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站在特护病房门口,屋内传来老金爽朗的笑声,他的心里一阵一阵抽痛,闭着眼睛踯躅了很久。

年轻的女护士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憔悴的中尉,没好气地说道:“你们烦不烦啊?病人需要休息!”

雷钧讷讷地小声求饶:“我看看就走,不会待很久。”

“是小雷吧?”屋里传来老金的声音,“小羽啊,你又在吓唬人。他是我的好兄弟,不是来跟我谈论工作的!”

“咯咯咯!”女护士笑逐颜开,白了雷钧一眼,捂着嘴转身走开。

“场长,我来看您了。”雷钧站在病床前,有点儿怯怯地叫道。

老金靠在床头,盯着雷钧一个劲儿地傻笑:“你怎么还被人家小姑娘给欺负了?咱农场里出来的,可个个都是草原狼哦!”

雷钧挠挠头,过来给老金掖了掖被子,小声说道:“对不起,场长。”

“说什么呢?”老金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还要感谢你,是你来了才让我有了这么高的荣誉。咱农场自组建以来,还没人立过一等功!”

“可是……”雷钧痛苦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老金歪起脑袋,哈哈大笑:“可是什么?不就是让我别干这个场长了吗?老鸟不退,你们年轻人哪有机会?”

雷钧愣了一下,问道:“您都知道了?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老金闭上双目,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久才睁开眼说道:“组织上的意思让我去干休所,你知道,那里都是些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们。去了那里,整天陪他们下棋、打牌、发牢骚,整个就是混饭吃等死!”

老金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隐现出痛苦而悲怆的表情。雷钧比他更痛苦,对老金尤其能感同身受。他知道组织上这个善意的决定,对这样一个不知疲倦的老兵来说是多么的残酷。这个时候,他才深切地感受到,比起老金的命运多舛,自己的这点儿遭遇实在算不得什么。

“也许……我的意思是,如果暂时做了过渡,等您养好身体再作打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雷钧小心翼翼地试图劝慰。

“兄弟。”老金盯着雷钧轻轻地摇摇头,长叹一声,“你以为是调我去任职吗?组织上是让我病退!病退你知道吗?我一个四十来岁的爷们儿,不缺胳膊不少腿的,让国家养着,这算个什么事儿?”

雷钧颓然而坐,抓过桌子上的杯子,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往里续水。

“不行就转业!咱当了二十多年兵,啥本事没混到,只是田里地里都是个好把式,回家当地主去,再不济也能干杀猪卖肉的营生。自力更生,坚决不给国家添麻烦!”老金又恢复了戏谑的表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雷钧端水的手,明显在微微颤抖。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老金,只能强装笑颜。

“别这样兄弟,这能算个什么事啊?你还年轻,千万别往心里去。”老金望着雷钧,言语中充满了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