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悍妻,休怪为夫欲所不能。
永福到底从上海背回来多少钱?他始终都没对我说过,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相当于我一千多年的工资。我那个时候已经被提拔成了副科职务,月工资八十六块钱,按照这个算法的话,这小子从上海证券市场一下子搂回了一百多万!一百多万哪!不过根据当时股价分析,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延中实业在永福去上海的那几天里像一头收不住的疯牛一样,最高价格每股炒到了四百二十八元,永福即便是按三百七十元左右卖出,少到家也得搬回一百多万。说实话,在当时没有大票没有通存通兑也没有信用卡的年代里,我都怀疑他这一百多万究竟是怎么从上海搬回来的!这事一直过了很多年,永福从南美玻利维亚混回来以后,才对我说起了这件事的前后经过。
永福背着两个很大的蛇皮袋子从上海回来的时候,素芬刚刚和她妈一起带着孩子从医院回来,原因是小陆瀚在永福发烧了。
永福一头闯进门来,慌慌张张地就把两个硕大的蛇皮袋子往屋子中间一扔,什么也没顾得上,急火火地就奔着痰盂冲过去,连眼都没睁开看看家里是否还有外人,脱下裤子就撒了一泡尿,一边尿一边还痛快地呼出了长长的一口粗气。据说这泡尿足足尿了有五六分钟,把家里的痰盂都快给尿满了!
素芬怀里抱着孩子,赶紧从里屋出来把门帘拉上,指着永福的鼻子小声地骂道:“陆永福,你也不抬头看看谁在咱家,大白天的就敢脱裤子在家尿,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永福直到尿完了,还哆嗦了几下后才咬牙切齿地说:“我他妈都快让这泡尿给憋死了,这是他奶奶的两天一夜啊,换了你怕是早就把裤子给尿得呱哒呱哒了!”(呱哒呱哒:青岛土话,潮湿得滴水)
素芬不等他说完,赶紧堵住他的嘴:“你在这胡咧咧什么呢?咱妈在这里呢,也不分场合,当着丈母娘的面就敢脱裤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永福一听丈母娘在这里,立刻就傻了眼,龇牙咧嘴地用手指了指素芬,赶紧把那大半筒子尿给端出去倒了。洗了洗手进屋,尴尬地搓着两只手对素芬妈说:“妈,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是真的快要被憋死了。”
素芬瞪了他一眼道:“行了行了,够丢人的了,还好意思腆着脸在这里解释。你那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赶快给我打开,本家长要亲自检查一下。”
永福故作神秘地说:“我先说好了,不是我吓唬你们,你和妈现在千万要做好心理准备,有药的话,先拿出来准备好,别万一激动得过去一个,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少废话,快打开!”
永福把两个蛇皮袋子拖到眼前,嘴里突然“噹噹噹噹”地冒出了一句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紧接着就拉开了拉链,露出了一扎一扎整整齐齐摆起来的钱。素芬一见这么多的钱,吓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也随之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倚在桌子上瞪着两眼恐怖地望着永福。素芬妈也吓了一大跳,急忙站起来,走出去把外面的门给别上销子。
永福笑笑说:“不用担心,这是我卖股票赚回来的钱,都是咱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像发票一样的纸条,递给素芬,“这叫做交割单,里面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素芬还没有回过劲来,紧张得全身发抖,有些口吃地问:“这就是你书里夹的那东西换回来的?那玩意有这么值钱?不行不行,永福我还是害怕,我看了这么多钱瘆得慌,当着咱妈的面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了,要不然我会做噩梦。你先告诉我,你那些什么股票是从哪里弄来的?”
素芬妈到底是见识过的人,表情沉着地从永福手里接过那张单据看了看说:“素芬,你不用担心,这钱确实是永福的,这单子上还写着永福的名字呢。来路正你怕什么?”
永福也随声附和地对素芬说:“你看妈都说话了,这还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
素芬妈说:“不过说实话,永福你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搁谁也不敢相信。你就说我和素芬吧,吃苦受累早出晚归,忙忙活活了这好几年,也不过才有个三四十万块钱的底渣,就这还是个毛数,再去吧去吧进货和压货,还有这个费田那个开支,净利也就没有多少了。可你,好家伙,这一出手就扛回来这么多,让谁一下子敢信这是真的?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说,有福之人不用忙,忙来忙去忙断肠啊。可这话又说回来,钱你是拿回来了,你们俩可得打算打算干点什么,想办法让钱再去生钱,可不敢有了金子就下银雪,那样坐吃山空,即便有座金山银海也不够你们糟的!”
永福大大咧咧地说:“妈,这你放心,花钱的事都是素芬管着呢,我主不了事。”
“依我说啊,这钱你们先放银行里存着,等有个什么机会再取出来用也不迟。这要是守着这一堆钱搁在家里,你俩可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了,花起来倒是顺手,今天抽两张明天抽两张,就是守着十座金山也禁不住你们这个花法。”
永福和素芬听从了素芬妈的意见,就把这些钱存进了银行。存上钱后,素芬手里用力地攥着那张存折,也不知究竟是兴奋还是失落,捂着“噗通噗通”乱跳的心脏对永福说:“永福,我不行了,心跳得厉害!”
永福撇了撇嘴道:“瞧你那点儿出息!这才是起步,以后说不定还会有一千万一个亿呢!老婆,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你可别吓唬我,永福。”素芬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柔柔地挽着永福的胳膊走出了银行的大门。可刚一出门,素芬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是庄重,拉住永福道:“从现在起咱们谁都不许动这个钱,就权当咱从来都没有过。我得给我儿子留着!”
永福点点头,坚决支持。话是这么说,可毕竟在银行的存折上挂着一百多万哪,两个人晚上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忍不住偷偷地把存折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后面那一串长长的零,然后蒙着头,在被窝里手舞足蹈尽情地大笑,尤其是素芬,那心里的滋味自然就更不用形容了。
有了钱的永福并没有让自己停下来,而是继续外出和老农民一起寻找白崇禧的“情妇”,至少“魏特派员”许诺他每月还有一万块钱的“工资”,永福的劲头也就更大了。也许工夫真的不负有心人吧,就这样漫无目的找来找去,最后在西镇老二院里还真的找到了这么一位老太太,永福闻听,当即就开车拉着老农民前往拜访。
老二院,全称叫做青岛台西民众二号院,是西镇最著名的棚户区之一,是由解放前那些闯青岛的人自发形成的一个大杂院,里面的所有建筑几乎全部都是用破砖烂瓦胡搭乱盖起来的破窝棚,横七竖八地一间挨着一间。
永福和老农民进了老二院像走进了迷宫一样,费了好大的事儿才在一间低矮潮湿的小房里找到了那个老太太。房子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永福感到窒息,他只好捂住鼻子咬着牙跟在老农民的身后进去。屋里没有窗,黑乎乎的有一种瘆人的阴气,老太太一个人躺在堆满了破烂的铺上抽烟,在黑暗中瞪着两只阴森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永福当时就产生了怀疑,这老太太如果真的当年是白崇禧的情妇的话,好歹也不会是这么个样子啊。老农民像是猜透了永福的心思一样,小说地对他说:“你想,这些人在旧社会过惯了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剥削阶级生活,解放后全部都得自力更生,她怎么能照顾好自己呢?再说,咱们是为了寻宝才找过来的,你管她怎么样呢。”
永福想想觉得也是,老农民分析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便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
老农民倒是显得很有耐心,像个领导访贫问苦一样地走到老太太跟前问这问那,闲扯了老半天,才把话题转到了他想要的那些东西上。老太太说手里确实有那么一样东西,只是现在不在她手上,已经被她的一个远房侄子拿走了,如果需要的话,得花钱从她侄子手里买回来。
永福听后,急切地问:“需要多少钱去买?”
老太太看了看永福,像只快死了的老猫一样,在嗓子眼里哼哼唧唧地说:“怎么着也得个五万六万的吧。”
老农民像是没听清楚,赶紧又问了一遍:“老太太你说多少钱?”
老太太就不再说话了,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从老太太家出来,老农民激动地握住永福的手,像唱戏的说戏词一样地说:“咱们终于拨开乌云看到曙光了,我们齐心协力办成了一件民族大业,我要马上打电话亲自向‘魏特派员’汇报这一特大喜讯!”老农民顿了顿又说,“永福,你看这样好不好,老太太刚才说只要五万六万的就能把那东西拿出来,现在‘魏特派员’也不在家,这个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其他人就没有必要再去声张。我的意思是,咱俩合计合计,干脆咱俩凑凑给她十万块钱,先把这东西拿到手再说,省得夜长梦多。这样的话,那笔奖金就只有咱俩人分了。”
前一阵子永福一直沉浸在卖股票赚了一大笔的喜悦中,反倒把老魏这个茬给忘了,经老农民一提“魏特派员”这几个字,就想起来老魏还答应他的那一万块钱工资的事,这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别说钱,就连老魏这个人都一点消息没有。现在老农民突然提出这么个凑钱的方案,立刻就引起了永福的警觉,于是他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老魏回来了没有?他不是说去深圳开会过两天就回来吗?”
老农民支支吾吾地说:“哦,开会嘛是早就回来了,可是他又走了,去什么地方我也说不上,反正现在不在青岛。”
老农民这么一支吾,永福就开始怀疑老魏在小饭店里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了,但只是怀疑,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