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原来我只是忘记和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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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秋日奏鸣曲(4)

”他们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像是早就忘记了这场拜访的初衷,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别的事情,最后连《长声》也拿出来谈了。等到暮色四合,倦鸟归林,带来的甜食全吃空了,何攸同倚在茶几旁,看起来像是彻底松弛下来。他看着窗外,忽然说:“我小时候,其实是想做魔术师的或者去马戏团。”他扭头,看见穆岚满脸诧异的神色,很温柔地笑了一笑:“真的。”“不是,不是。”穆岚澄清,“我只是惊讶,不是不信你。”“嗯。”他充满怀念地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和我妈妈生活在她的故乡,离一个叫阿维尼翁的城市不远。那里每年夏天有艺术节,有时会有流动的马戏团,小时候妈妈会带我去看,很热闹,也很快活,我可以一口气连着看好几场也不厌倦。看完表演出来我们去吃晚饭,天色还是微微发亮,星星映在白色的天空上。差不多十年前,也是在这里,周恺过来找我,要我帮他给个角色试镜,他在大学里一直很照顾我,我去了,开始演戏,发现原来有地方比马戏团还热闹喧腾,我就再也不想离开,更不想做医生了。

这么说起来,我这个人就是爱热闹,读医学院也是,和周恺玩得这么好,学打牌,就是小时候一个人玩怕了,所以哪里热闹去哪里……”说这番话的时候他分明在笑,可不知道为什么,穆岚却觉得有一点微微的酸楚冒上心头,竟然不忍心地把凝视他的视线转开了。后来何家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穆岚并没有过问,何攸同也再没有提起。只是那天他们在一起稀里糊涂聊到很晚,尽说些小时候的事情,直到裴意找上门,带着她又一次穿越封锁线,才握手告别。接着日子还是照旧,直到有一天裴意在片场拦下她,二话不说给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吓得穆岚赶快闪躲开,连连退后,差点把自己摔一跤。裴意巍然不动,笔直地把躬鞠完了,才走上前扶稳她,居然脸色发红。穆岚把这个事情说给何攸同听:“小裴吓到我了。”“我回去要说他。”何攸同却说,“这个躬应该我给你鞠的。”穆岚瞪他:“你们胡闹什么,净胡说。”“穆岚,我欠你……”穆岚立刻抢断他的话:“你说什么话,那我欠你的,不是结草衔环也还不清了?”何攸同却笑:“那就不说这个,总归我记着。

”穆岚一听,想了想,正好有个事情,干脆说:“那正好,我拜托你一个事情吧。”何攸同微微挑眉:“什么?”“这样。谭青那个角色要唱一首法语歌,但是我法语实在是一句也不灵光,你能不能教教我?”何攸同又怎么不知道穆岚故意这样说,只为能找个顺水的机会让他来还这份亏欠的人情。他沉吟片刻,说:“剧组没给你找老师吗?”穆岚却反问:“怎么,你没空?”她的笑容这样温暖,眼睛清澈如水,何攸同望着她的眼睛,好像能一路望进她的心里。他于是笑了,叹息着说声“你啊”,又在看着有些俏皮的眼神中应允:“好。”何攸同既然许诺教她唱这首歌,两个人就抽空找了一个下午,借了何攸同和周恺朋友经营的声乐教室的琴房,练这首歌。这歌名叫《生命的旋风》,是一部老电影的插曲,被郑智专门写进剧本里,想来有什么关于它的故事。何攸同早早替她把歌词翻成中文,又注好法语的音标,一字一句教穆岚发音。但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从头学起,又是谈何容易?穆岚学了整个下午,也不管什么意思,总觉得每个单词都在和她的舌头闹别扭,念着念着就拗了声气。

好在何攸同耐心极好,一遍遍陪她读,纠正语音,等到稍稍读顺了,就坐在琴旁,跟着曲调和她一起把这歌儿哼出来。早秋的下午阳光极好,白灿灿的光伴着窗外的桂花香飘进半开大玻璃窗里,在木头地板上,琴身上,乃至人身上留下明晃晃的印记,照得人的脸庞和眼睛一并明亮起来。穆岚的手搁在琴边,被太阳晒得有点痒,不自觉地动了动,对何攸同说:“这歌词翻译成中文多么美,怎么郑智没找人想办法配上曲子,法语的原词当然最流畅,可惜我唱得太糟糕了。”她这一开口,何攸同停下手边的琴声,看着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被白光镀上细绒绒金边的白纸,阳光又把她的指甲也照得透明起来了,歌词被指尖留下的那一点浅淡的阴影暂时盖住,又飞快地移开。穆岚垂着眼睑,嘴边带着笑意:“你看……‘她每根手指都戴上了戒指,手腕套满手镯;她歌声清澈如水,叫人满心雀跃;她双眼瑰美如宝石,令人心驰神迷……’多有意思。”说到这里她偏过头对何攸同一笑:“啊呀,不走神了,这都半个下午了,攸同,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何攸同欣然应允。

他弹起琴来,总是左手要更有力一点,但眼下所有的动作都不禁轻柔起来。这曲子本来是极轻快的,正好搭配班卓琴那涟漪般的拨弦声,如今换成钢琴,似乎又清脆铿锵了一些。穆岚还是不熟法语,头几段唱得磕磕绊绊,却坚持唱了下去,只在过门的时候向他投来略带羞涩的一笑,阳光在她象牙白的额头上留下光影的痕迹,映亮了眉眼,他能看见她的睫毛随着每一次发声、每个投向他的眼神而微微颤动着,而她正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语调轻柔地歌唱。“琴声中我见到了她,是她是她,果真是她:神秘的笑叫我梦转千回,迷人的嗓音,夺魂美丽,苍白的脸庞教我意乱又迷离……”(注)一句M'emurent plus que jamais还没唱完,穆岚上下牙齿一打战,摇了摇头停了下来,面对何攸同微微探询的目光,有些抱歉地笑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再来过一次?真是太难了,舌头都要打结了……”笑时她露出雪白的牙齿,嘴唇水色盈盈,略略垂下的眼眸像是藏了一个梦,何攸同不由低下眼来,双手却离开了琴键。

穆岚有些诧异,低声问:“攸同?”话音刚落,何攸同倏忽起身,牵住她放在琴身的右手,十指相扣的一瞬间,倾身亲吻过去。这吻来得突然,却更亲昵,叫穆岚一下子失去了方寸。他的唇轻得像是一阵风,拂过嘴角,又极有耐心地分开她微僵的嘴唇,舌头划过闭合得紧紧的牙关,温柔地在齿列徘徊,直到穆岚完全招架不得地张开嘴,唇舌亲密无间地和他纠缠在一起。这并不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吻,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吻戏,此刻却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学生,被何攸同带领着去领略什么叫一个“标准”的亲吻。乍看上去何攸同的吻似乎从容得过了头,但只有穆岚才知道,这其中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她不知道这个吻是几时开始又是如何结束的,只知道睁开眼睛的一刻,何攸同的额头正亲密地抵着她的额头,眉头熨着眉头,鼻尖贴着鼻尖,扣在一起的手指全是汗,反而挣脱不得。她看不见此时何攸同的神情,只有呼吸声蹭着脸颊吹进耳朵,酥麻的,还有点痒。穆岚被此时的亲昵和缠绵弄得手足发软,随时都能倒下去。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要说什么,而在等待呼吸平息的片刻里,她也并没有等到何攸同的解释。

很久之后,他还是没放开她的手,牢牢捏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然后才俯在她耳边说:“他们说学法语的捷径是找个人接吻,舌头就不会打结了。”声音里依稀有调侃的笑意。穆岚听到这句话,一时之间却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望,正要横起胳膊分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何攸同的手又滑到了她的下颔,稍稍用力,强迫她与他对视:“但这不是理由。我想吻你。”说完不等穆岚看清楚他这一刻炽热明亮的目光,又一次吻住了她。他捧着她的脸颊,手心全是潮湿的汗意,又随着越吻越深,一只手移到穆岚的后颈,扶住她雪白的颈项,半是强迫半是哄劝地让她为他而绽放。何攸同的唇在穆岚的唇上辗转,与她一次次地唇齿相依,像是在开拓新的领地,又像是在确认既有的疆域,但其实说起来又都不是,他只是在向心爱的女人索吻,他只是在吻她。这才是这一刻最重要的。何攸同撤开唇舌之后依然定定凝望着穆岚--她的脸上有了红晕,眼角湿润,呼吸不稳,贝齿若隐若现,嘴唇嫣红一如初绽的蔷薇,这让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因为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自己。

何攸同的目光深了,他伸手,抚上她的唇,感觉到它们最轻微的颤抖,以及她的呼吸轻轻吹过他的手背……就在不久之前,他正忘情而专注地亲吻着她……穆岚大脑一片混乱,从脸颊到后颈,特别是嘴唇,已经烫得要沸腾起来。她觉得自己几乎是在惊慌失措地看着何攸同了,可其实这一刻她的表情落在何攸同眼里却是空白的。何攸同自认是一个耐心极好的人,但眼下穆岚的沉默让他无法忍耐。他用力地拥抱住她,低声说:“我以为我可以等到你愿意从程静言的阴影里走出来的那一天,我错了。”他感觉到怀中那娇小柔软的身体忽然僵硬了,果然下一瞬穆岚用力推开了他,哆嗦着嘴唇,苍白若死:“攸同,别开玩笑,这种事情不好开玩笑的……你……我,我不能……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之前你爸爸的事情,我……”之前的亲吻的甜美感还在身体里流窜,真切得令人战栗。但随着她惊慌失措的言语和失望似的表情,一切又渐渐地冷了下来。何攸同缓缓地垂下手,注视着还在颤抖的她,终于也冷静下来。他再一次开口:“我从来不因为感激去亲吻女人。”她却像是闻所未闻,毫无回应。还是败了。

这个念头在何攸同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心头蓦地一空,白驹过隙的一念,何攸同轻声说:“是我冒昧了,抱……”抱歉还没来得及出口,只见穆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她看向他的神色就像两抹最锋利的刀锋,随手摸起手边能够着的任何东西,用尽全力地向何攸同摔去,然后什么也顾不上了,转身就跑,像是连一分钟一秒钟也无法忍受和他再待在同一个地方。咚咚的脚步声像是踏在何攸同的心口,她奔跑的背影仓促而决绝,地板上的倒影一片凌乱。他竟然没有办法追上去,生平第一次,他就这么任由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可空气里依然还残留着甜蜜的气息--这是她带来的。只要穆岚在他的临近,连空气都是甜美的。何攸同收回目光,瞥见地板上躺着之前亲吻时飘落的纸张,他弯腰拾起,正好看见一行歌词--On s’est connu, on s’est reconnuOn s’est perdu de vue, on s’est reperdu de vueOn s’est retrouve, on s’est rechaufféPuis on s’est séparé我们相遇,又再遇;失散,而再散;我们重逢,重拾旧欢,却终是各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