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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重振旗鼓 (2)

我马上明白邵风观这话的意思。毕炜当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绝对是文侯的授意,怪不得那天文侯跟我说他手下有水火二将,已将邵风观这个“风将”排除在外,那天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吧。邵风观一直是埋伏在外,他的任务大概就是要让二太子丢掉兵权。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而邵风观知道的太多,这个人也太聪明,不比毕炜好掌握,自然该到了丢弃的时候。文侯的命令自然无人敢违背,但他还是没有想到甄以宁竟然会抗命。

这也是造化弄人吧。甄以宁本不会死,当文侯知道甄以宁为了救邵风观而死,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沉默了一阵,道:“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邵风观又喝了一杯,突然一笑道:“我也算想开了,我这条性命既然是大人赏的,那也就活得一天算一天吧,我还有一身力气,准备和几个兄弟开个镖行过日子,养养老婆孩子倒还不在话下。”

这个年轻一代的名将,居然要开镖行度日,如果不是因为甄以宁的事我仍在伤心,几乎要笑出来。我也不想多说他这个镖行的事,道:“甄以宁后来怎么样了?”

“可惜真清子师徒都不知去向,他在东阳城撑到晚上便去了。”

甄以宁真的已经死了。我心里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此时却如同结了块大大的冰一样,身上冷得几乎发抖。我拿起酒杯,怔了好一阵,才道:“邵兄,为甄以宁尽一杯吧。”

邵风观也有些默然,他拿起杯子和我碰了碰,又道:“唉,这小伙子,看在他面上,所有的恩怨我也不想多说了,以后就度我的余生,也再不想建功立业了。干了。”

酒杯碰了一下,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得有点过量了,头仿佛在燃烧,可身上却越来越冷。

喝完一坛,邵风观抢着要和我付酒钱,还是我赢了,不过付钱时实在有些心疼。跟邵风观分手,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在路上走,一路还唱着不成曲调的歌,我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酸楚。

甄以宁。看着天边一颗明亮的星,我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眼前依稀又出现了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就算文侯将来有弃掉我的一天,我也不会再首鼠两端了。我扶着墙,默默地想着。白天这些墙被太阳晒得烤手,到了晚上却有了几分寒意。那阵寒意从掌心渗入,涌入我的手臂,让我的醉意退了几分。下这个决心,那也是为了报答甄以宁吧。

战事越来越严峻。八月中旬,如意料中事,蛇人攻破了东阳城,城中的四万守军战死了两万有余,但蛇人也没有太大的便宜,此役被歼不下五千。此时毕炜已回帝都,东阳城守军主要由路恭行负责,他能有这样的战绩,虽败犹荣,还得到文侯嘉奖,余部则继续北退至北宁城。北宁城离京师只有两百里,到了这儿,蛇人才真正近在眼前了。东阳城破后,帝都南门封闭,平民不得再行使用南门,从京师到北宁城的官道也成为军用,却还有不顾死活的行商南下贩运货物。由于大江以南大多失守,以北一下多了许多村落,一些小城也竟然畸形地繁荣起来,帝都的人口不减反增,店铺之类也倒是更多了。

邵风观在南城开了一家规模不大的平宁镖行。这两个字,一是纪念他当过一阵子封疆大员的东平城,一就是纪念救了他性命的甄以宁吧。他的镖行里大多是他的旧部,邵风观被削职为民后,这些旧部不愿再留在军中,宁可跟随他,其中就有诸葛方。诸葛方原先是东阳城中军,官职已然不低,他居然也弃官不做,追随邵风观,实在让我吃了一惊。因为战乱,路上很不太平,邵风观这家平宁镖行倒是生意不错。

九月七日,蛇人在北宁城下集结了四万大军。此时北宁城中也已聚集了六万士兵,虽然北宁城地处险要,是在两山夹口处,但人人都认为北宁城最多只能守三个月。我倒不认为屠方会如此不济,北宁城中的守军大多是从东平城保留下来的身经百战的老兵,北宁城地势险要,后面又能得到补给,城上也已装备了上百架雷霆弩,只要指挥得当,坚守数年也未可知。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九月十日,蛇人对北宁城发动了第一次攻击。虽然我不曾目睹,但也听说蛇人使用了大量攻城车,攻击有章有法,中规中矩,却又不像当初攻打高鹫城那样不要命地强攻了。屠方率军百计守御,到了九月十三日,蛇人将外城墙攻破了一个大洞,守军退入内城。

北宁城的城池是双层的,内城比外城还要高出一截。由于位于两山夹口的天险,占了地势之利,内城比外城更加坚固。而内城因为更窄,也更加易守难攻。蛇人攻破外城后,连续无休无止地强攻了五天,仍然未能攻入内城。

此时,文侯所练成的第一批新军一万人终于整装待发,吴万龄已升为随军参谋,随队出发。

这批新军与以往的军队大为不同,是以雷霆弩为主要武器,军制也发生了变革。过去的军制相当混乱,十三级军衔每一级都有数种不同的官职,像同是十一级,有叫百夫长,也有称哨长,而有些哨长其实又只是什长一级的,而偏将军、下将军之类又可以兼任万夫长或千夫长,出本队别人便弄不清了。文侯由吴万龄的上书中看到了这个弊病,因此拟出新军制,将十三级军衔汰去冗称,定为上五、中四、下四三等军衔。上五等中,第一位的元帅只由太子与二太子担任,不过二太子手头已没有直接指挥的兵团,充其量只是路恭行手上的一万多人和禁军。

而路恭行这支部队其实也是帝国外围驻军,军官绝大多数是文侯一系,真正从属二太子的就只有三军华而不实的禁军。元帅以下是上将军,目前只有文侯一人,副将军则是十三伯中象褚闻中、屠方,还有驻守海靖省的海靖伯孙琢之。下面则是偏将军、下将军三级,这五等军衔称为上五衔,而元帅、上将军、副将军又被称为上上之衔。以下依次而下为都统、都尉、校尉、备将四级,这是中级将领,再以下为最基层的下四级军衔骁骑、百夫长、什长、伍长。这个军衔制废除了万夫长、千夫长两等军衔,增加了都尉和校尉两级,恰好弥补了以前万夫长和千夫长之间级差太大的弊病,比起以前来职能要清晰得多。

十月三日,毕炜率新军抵达北宁城,初建功勋,与屠方携手发起了反击,将外城重新夺回。这一战让帝国上下为之一振,这个战例也马上传到军校,作为经典战例向学生们传授。不过,这一战其实有些侥幸,因为屠方已顶住了蛇人排山倒海的攻击,蛇人在外城补给不便,外城与内城之间又太过狭小,攻城器有不少无法使用,本已现出疲态。不过这次反击也不能不说相当高明,北宁城的守军近七万之众,调度极为严整,采用的层叠式进攻,第一波攻击过后马上退下,第二波接着攻击。我曾经数次经过北宁城,知道以七万人在那个狭窄的内城前后交错前进是多么困难,能达到这等调度营运,吴万龄的功劳不小。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那才是真正高明的用兵之道。这一点,大概只有文侯才能做到吧。路恭行不属于他这一系,但路恭行智勇皆备,文侯仍然让他手握兵权,这等胸襟大概连武侯也未必能有。毕炜勇而无谋,屠方老成持重,有路恭行居中调停,每个人都能发挥最大的力量。而吴万龄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校教席,居然也得到破格提拔,源头只是数月前他的一封上书,这在过去“上品无寒门”的用人时代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我对文侯仍然很有看法,仍然不得不佩服他的气度才能。

武侯虽刚战死,幸好还有文侯。此战过后,帝国上下都这么传说着。

十月九日,帝君下诏嘉奖有功之臣,路恭行和毕炜都增加了俸禄,由于他们都已是偏将军,如果升到副将军的话,那就和那些前辈勋爵平级了,目前这还不可能。吴万龄因功得封校尉。只有我仍在军校当一个普通教席,什么也没有。

十月十三日,赴援句罗岛的邓沧澜也传来捷报。自倭人大举进犯句罗岛以来,句罗王节节败退,三月邓沧澜率五千人赴援,由于面对的是一片残破,倭人跨海来袭,已将句罗水军尽数击溃,句罗岛三千里山河沦陷了三分之二。邓沧澜与句罗王率残军入山抵抗,只能勉强支撑。到九月,工部终于造成了第一批战船,新军中的水军五千增援句罗岛,此时倭人在句罗已有近十万之众,邓沧澜手头只有不足一万的帝国军和仅存三万余的句罗军,正当岌岌可危之时,邓沧澜大胆行险,提拔了句罗本土青年将领李尧天。

李尧天少年时也曾来军校进修,深谙兵法,以前句罗王一味迷信帝国军将领,对本土将领极不重视,但在李尧天向邓沧澜上书后,邓沧澜大为赞赏,叹为天下奇才,立刻拨五千水军给李尧天,两人联袂于十月一日率船队从句罗西南港口出发,海上行军八百里,趁夜色向倭人的水寨发动奇袭。此时倭人水寨中有驻军两万余人,战船七百多条,而邓沧澜的水军一共只有不到一万,战船五十余艘。当李尧天提出这个奇袭计划时,句罗王廷重臣们都大惊失色,斥为“大胆妄为”,觉得那是以卵击石,但邓沧澜力排众议,大力支持李尧天,甚至两人联手出发,那是共存亡、同荣辱之意了。倭人根本没料到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句罗水师居然还敢劳师远袭,全无防备,这一战,倭人水寨被连根拔起,两万水军只逃出了七十七人,战船也只剩了两艘,邓沧澜与李尧天大获全胜。邓沧澜又派李尧天率五千水师截击倭人海上来的援军,自己率五千人弃舟登岸,沿途收留流亡,与留在岸上的倭人游击。

这个计划的大胆,与李尧天的远袭之议不相上下。当我听到邓沧澜传来的报告时,先是大吃一惊,继而又暗暗称绝。邓沧澜这人智勇双全,胆识谋略俱佳,比邵风观更胜一筹,也怪不得文侯如此器重他,让他独挡一面,远赴句罗。相比较而言,虽然年纪相差不多,我已远远落在他们后面了。

今天是十一月四日,又是一个休息日。一早上,我将飞羽牵出来,到野外溜一溜。飞羽的脾气很是暴躁,不能和别的马养在一个厩里,而我又没资格给它一间单独的马厩,所以只能养在我住处的后院。那是个小小的院子,飞羽养在那里,精神都不太好,我都有些心疼,趁今天天气好,我带它到野外跑了一圈。转了一圈,回到军校,刚给飞羽喂了些料,一个同事突然在外面道:“楚休红,你在这儿啊,文侯大人派来的人都找你半天了。”

文侯找我?我怔了怔。甄以宁死后,文侯再不曾召见我,好像把我这人也忘掉了。想到邵风观的事,文侯对我可能也有些迁怒之意,毕竟当初甄以宁也曾在我的前锋营里待过几天,也是在那时受了伤的。现在他叫我,到底有什么事?

我到了文侯府中,报过名后,我被带到了文侯的会客厅外,我有些惴惴不安地大声道:“大人,楚休红求见。”

“进来。”

也许是我多心,文侯的声音好像苍老了一些。我推门进去,只见文侯背着手站在墙边,看着一张巨大的图。文侯见我进来,转过头道:“楚休红,你来了。”

我行了一礼道:“大人,不知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文侯指了指那张图道:“你先看看这个。”

那是张“舆地一览图”,画得非常详细,一些稍高一些的山头都标出来了,图上还粘着一些各色的三角小旗。我看了一下,道:“大人,这是战况图吧?”

那些三角小旗是用小针刺的,乍看之下杂乱无章,但细细一看,便知道白色的多分布于北面,红色的多在南面,而蓝色则都在东北句罗,黑色的都在西北,小旗最多的是在北宁城的方位,自然表明战局形势了。每一面旗大约代表一万人,因为我见北宁城的白旗有六面之多,红旗也有四面。

文侯笑了笑道:“你反应倒快。不错,正是战况图,只是要改一改。”

他伸手在东北句罗岛上摘下了一面蓝旗。现在,句罗岛上的白旗和蓝旗都已是三面了。我道:“邓将军又传捷报来了?”

文侯道:“正是,今日刚来的羽书,昨日沧澜获得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