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列车的铿锵声骤然变大了,钢铁桁架从车门外嗖嗖闪过,田仁喜回过神来,往外看了一眼:
“噢?过淮河大桥了?真快,到蚌埠了!比特别快车都快!”
“到蚌埠了?”田仁智惊喜地重复了一句,这里离他到过的最远的地方黄山头已经很远了。
列车过了淮河,穿过高楼林立的市区,像一条巨龙继续向东南飞驰着。
“这下好了,蚌埠过了,也许能直达浦口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直达上海呢!”田仁喜乐观地估计着。
“浦口?是哪儿?”田仁智问道。
“浦口和南京隔江相对,长江这边是浦口,过江就是南京。”田仁喜解释着。说罢,又背靠车厢眯瞪起来,也许一觉醒来就到浦口了呢。田仁智却仍然不知疲倦地观赏着两边飞速后退的风景。
突然,“哐当!”“哐当!”车厢之间连续相互撞击着,车厢里的人们也跟着剧烈地前俯后仰。人们骚动起来,纷纷站起来涌到车门跟前。列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
“哥!坏了,车停了!”田仁智着急地喊道。田仁喜也早已站了起来,站在车门边往外面观察着。外面依然是细雨霏霏,列车左右卧着好几道铁轨,参差停着几节货车,是个小站,看不见车站,也看不见站牌。
人们骚动着,犹豫着,有两个人缓慢地爬下车厢,冒着雨顺着铁路朝后头走去。
“怎么办?哥?”田仁智焦急地望着田仁喜。田仁喜没有吭声,继续向前向后观察着。稍后,缓缓地说:
“甭慌,再等等看。您看,车头还没有摘嘛!”正说着,随着一声汽笛,列车又慢慢启动了,但很快又停了下来,接着“铿”“铿”……列车又后退了。田仁喜明白:是在调车。又经过了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的折腾,列车终于缓缓驶出了小站,拉长了汽笛,继续朝着东南方向奔驰而去。
“哎呀!谢天谢地!”田仁喜长长舒了一口气。田仁智也乐了。车厢里的人们陆续回归到自己的“座位”,慢慢安静下来。
“哥,刚才我吓坏了:要是停住不走了,咱咋办呢?”田仁智坐了一会儿仍在想着刚才的情景,对田仁喜说。
“是啊,要是把咱这节车厢甩下,可真麻烦呢!天下着雨,要忙着找车换车,或者走回蚌埠,那可就淘神了!”田仁喜回述着刚才的担心。
雨时紧时慢地下着,列车在雨中穿行,弹奏着单调的无休无止的“铿锵”“铿锵”进行曲,车厢里的人们趴着仰着歪着扭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列车终于又停了下来,浦口到了。昏睡着的人们也跟着醒来,有几个睡眼惺忪地收理了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走向车门,下车了。田仁喜田仁智也站了起来,望了望外面,雨还在下着。车厢里没有下车的人们继续观望着。车头甩下列车开走了,等了好一阵没有再回来。看样子这列车不过江了,人们陆续下车。哥儿俩紧了紧肩背上的包袱,弯腰捡起鞋子重新插进腰带,撑着雨伞,相随着下了车,跟随着前面的同道,绕到车站外面的街道上。
雨中的街道显得萧条破败,但是行人很多,多是行色匆匆。天还亮着,因为没有太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刻,但是肚子感觉饿了,哥儿俩进了一家小饭馆。饭馆冷冷清清,老板让进去安置在一张饭桌前坐下。
“老板,俺带着干粮,来两碗菜汤吧!”田仁喜跟老板招呼着。
“中!”老板四十多岁,慈眉善目的,操着浓重的中原口音应承着,回头跟后堂的一个中年妇人打了招呼。看来是个家庭小饭馆。两大碗白菜汤端上了桌,干了一天的哥儿俩忙着喝了一口,接着取下包袱,拿出烙馍,慢慢撕烂,泡进汤里。老板坐在相邻的一张桌前微笑着看着他俩香甜的吃相。
“兄弟,听口音也是中原的吧?”老板和善地开口问道。
“是江淮汴河的。”田仁喜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回答说。
“噢……我是中原宋城的,虽然不同省,汴河、宋城相距不远,不光是老乡,还算是邻居呢!怪不得咱口音那么相近呢!”老板说罢接着问道:“老乡,也是逃难来的吗?北边仗打得厉害吗?”田仁喜吃了一惊,慌忙问道:
“什么‘逃难’?什么‘打仗’?不知道啊?”
“啊?不知道?日本鬼子投降没几天,咱内战就又打开了,眼下在中原地区打大了呢!您没看见这里涌来了恁多难民呀!”
“怪不得恁多张张惶惶的人流呢!”田仁喜自言自语地说着。
吃完了饭,结了帐,老板又给他们的水壶里葫芦里掺满了开水,他们便告辞离开饭馆,朝火车站走去。
火车站挤满了人,田仁喜兄弟俩在售票处找了块地儿席地坐下来,准备过夜,天明再渡江。
“哥,又打仗了,咱还是早点儿回去吧!”田仁智跟田仁喜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田仁喜也在担心着,对于打仗的残酷,给百姓带来的灾难,他比田仁智更清楚。
“是的,得早点儿回去。咱们出来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办!不过,战场离咱家还远,咱办完货回去,误不了事儿。”田仁喜分析着形势,安慰着弟弟。
忽然,人群躁动起来。原来开始售票了,一趟开往上海的票车就要开过来了。
“科儿,干脆咱搭票车算了,早到早回!您在这守着包袱,我去买票!”田仁喜灵机一动,做出了决定。说罢,解下包袱,掏出零钱,把包袱雨伞塞给田仁智,又从腰间拔出鞋子套在脚上,转身朝售票窗口挤去。
售票窗前一片混乱,田仁喜挤到窗口跟前已经满身大汗了。窗口前一个维持秩序的身材瘦小的警察在涌动的人潮里前俯后仰左右摇晃,显得无能为力。田仁喜挤到警察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弟,俺来帮你!”
说着挤站到售票窗口的另一边,高大魁伟的身躯像罗汉一样往窗口旁稳稳一站,伸开粗壮的双臂把旁边拥挤的人群从队列边隔分开来,一边劝说着疏导着。突然面前一个小脚老太婆被挤出队列,踉踉跄跄一下子歪倒了。田仁喜慌忙弓腰扶起。见老太婆一脸的衰弱疲惫,田仁喜回头跟窗口排队的人们嘀咕了几句,待一个人买票离开,就势把太婆送进售票窗前,自己继续护持着排队的队伍。
购票人群渐渐井然有序了,小个子警察走到仁喜跟前,仰着脸满怀感激与钦佩地说道:
“仁兄,真得感谢您呢!靠我一个人,肯定还乱着呢!耽误您的时间了,快买票吧!”警察说罢,购票窗口的人们主动闪开让给田仁喜。田仁喜诚恳地朝小个子警察和众人点头笑笑,买了两张车票离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