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一轮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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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回大人,王嫱是书香门第,其父王襄曾任谒者令,长期在胡地为官,后来弃官经商。”

“传宝坪村乡官来见!”钦差命令道。

宝坪村的老乡官来到,跪下叩头。

县令陈和说:“本县问你,你要从实招来。”

“是。”

“王嫱如何?”

“王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柔贤淑,而她的容貌百里也难挑一!”老乡官知隐瞒不住,说了实话。

钦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略有笑容,对县令说:“王襄是本地官宦,你我当登门拜见,看看王嫱的容貌。”

其实,这几年来,王襄夫妇早已访遍周边的十里八村,但实在找不到与女儿般配的。如今女儿都17岁了,还挑肥拣瘦,这让他们极为犯愁。当然,对于入宫选美的事情,他们也是知道的,和其他人家的父母一样,他们也不希望女儿入宫,同时,即便自己能狠下心来,也怕女儿不愿入宫。

正当王襄和夫人在家惶惶不安时,家人跑进屋说:钦差大人和县令到府上拜访了。

王襄连忙让夫人回避,整理衣帽,跑出门迎接。

钦差说:“令爱王嫱为什么不去应选?”

“在钦命下达的前一天,小女出门省亲,至今未曾归来,望大人恕罪。”

钦差问:“令爱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很长,已经派人到她姨母家去接了。

第二天下午,钦差正和县令及王襄说话,听到外边一阵脚步声,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声:“爹,娘!”

王嫱和两个哥哥回来了。

钦差一见王嫱,不觉大吃一惊;天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自己这次奉旨选美,漂亮女子见过成千上万,但像眼前的这位美女,还是头一次见到。钦差觉得她肯定不是凡人,不是巫山神女转世,就是月里嫦娥下凡。

“王公,这位是……?”钦差有点惊疑地问。

“噢,这是小女王嫱,表字昭君。”

“王嫱,昭君,这个名字好啊!”

“王昭君听令,本钦差奉旨选美,将你选为南郡第一美人,迅速收拾行装,告别家人,明日先到县衙居住,三日后随本钦差进京复旨!

王嫱听到圣旨,难过地瘫坐在地。两个哥哥毫无办法,傻傻地望向了爹爹。

王襄佯装点头微笑,眼里却满含热泪。

在后堂中,听到谈话的夫人正在寻死寻活。

乡亲们知道王嫱被选为南郡第一美人后,全都为王家骨肉即将分离而悲伤。

钦差走后,乡亲们纷纷来看她,给予安慰。平时几位要好的姐妹拉着她的手痛哭失声。这样哭闹到了三更以后,王家人才有机会讲话。

王襄把钦差来县选美的情况说了一遍,使儿女们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然后把担忧的目光转向夫人。夫人依然是满面泪痕,紧紧地搂住女儿,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娘,”长子王传为了安慰母亲的心情,小声地说,“娘,您老人家不要过分伤心,妹妹被选入宫,说不定还是一桩好事呢!”

“好事!”王夫人生气地说,“什么好事?骨肉分离,永远不能见面,你还说是好事,你当哥哥的说出这话,还不如乡亲们有情义!”

王传被母亲斥责,委屈得低下头去。

王嫱见哥哥如此,连忙抬起头来说道:“娘,您别委屈大哥了,刚才,他还躲在房中偷偷哭泣呢。这还不是为了安慰您,才这样说的吗。”

王夫人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气头消了大半,用歉意的目光看看王传。

事情已经到了没有转机的地步,王襄一家人彻夜难眠。王襄叮嘱女儿该注意的事情。王襄知道,女儿生在胡地,长在秭归,性情刚烈,后宫佳丽勾心斗角之事在所难免,女儿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东方渐渐发亮了,王襄让大家快快休息,明天好送女儿。王嫱回到闺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一天之间,生活竟发生了巨变,简直让她不敢相信。

昨天,她还与两个哥哥在路上骑马奔驰,高兴不已。现在,却要远离父母,被送往长安了。京城繁华,若在平时,她还会央求父亲,带自己去长安玩,但现在,却觉得长安是那样的阴森恐怖,因为那里夺去了她的幸福。一入宫门深似海啊,她想到了年迈的父母、亲爱的哥哥和姐妹以及朝夕相处的乡亲们。她实在太累太困了,在千思万想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中午时分,一辆华美精致的锦帷车,停在宝坪村口,秭归县衙派车来接王嫱了。

王嫱和家人及乡亲们依依惜别,难舍难分,县衙的差役们也心中不忍,赶着锦帷车默默地走在后面,让王嫱和乡亲们多走一会儿。

走出村外几里,王嫱回头望望,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村庄,眼前的乡亲,这是她几年来未曾离开的故乡,在山里,有她和哥哥们上山嬉戏的乐趣,有和姐妹们采桑养蚕的辛劳,眼前的乡亲们,更是自己所尊敬所信赖的亲人,他们对自己的那份****,不是用语言所能表达的。王嫱无言地望着她们,眼泪一个劲地流淌。

到了香溪边,王嫱望着这清澈碧澄的溪水,想到平日里和姐妹们常来此浣纱,今日一去,再也见不到这条可爱的小溪了。她忍不住弯下身去,捧了一掬甜甜的香溪水,尽情地喝了一口,然后,向送她的乡亲深深施了一礼,又到父母面前跪别,才上了锦帷车,缓缓向前走去。

三天之后,王嫱和县里选上的其他几位女子一起,乘船沿长江而下,直达江陵。在江陵做了短暂的停留,等其他地方选到的民间女子集中之后,再由陆路北上,从襄阳折向西北,取道蓝田,直入长安。

拒贿损容,漫度春秋

长安城位于关中中部渭河南岸,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城。长安城由汉朝历代皇帝修建而成,由于北部受到渭河河道的制约,除了城东墙比较直外,西、南、北三面都有弯曲,长安城又称“斗城”。

长安城,东、西、南、北四面均有三个城门,每个城门建有高大的城楼,下边有三条通道,以相经纬,道路平整。城内有八条大街,贯通全城,中间是皇道,两旁是供官吏和百姓行走的大道。

未央宫、长乐宫和桂宫三大宫殿群,面积庞大。城西有建章宫,其规模庞大,金碧辉煌。

长安城中有居民区、市场、作坊、蛮夷官邸及无数官署,还有三庙、九陌、十六桥等,繁华无比。

掖廷宫在未央宫殿群里面,是汉初三大宫之一,专供婕妤以下的宫女居住。里面有淡丹景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銮殿、开襟阁、临池观等,景色迷人。

王嫱和从南郡选来的几位姐妹被安排到掖庭宫东面一间房子里居住,当晚又进行了一次登记。主管掖庭的官员认为“嫱”字比较生僻,而“昭君”有昭彰君德之意,就将王嫱的名籍改为昭君,以字代名。从此,掖庭宫内没有了王嫱,只有王昭君。

负责照管昭君她们的傅婆婆约有40岁左右,体形富态,面目慈善。对于这些刚从家乡来到宫中手足无措的姑娘们,她总是给予多方面的照顾,使她们感到深宫之内,也还有一丝人间的温暖。但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在王昭君也和其他姑娘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一个不祥的阴影正慢慢胧罩在她的身旁。

一天,后宫的掖庭令(掖庭:后宫,嫔妃宫女的住处;掖庭令:后宫官名,掌掖庭事务)史衡之派人采到昭君房中,把自己看中她戴的玉镯的意思含蓄地说了一遍。昭君犯难了:这双玉镯,是上好的蓝田美玉打造,通体碧绿,晶莹无瑕,是父亲用千金从胡商那里买到的。临行时,母亲把它传给自己,见物如见母。昭君实在舍不得给他。

事后,昭君取下两件首饰,又包了10两银子,托人送给史衡之,答应以后再有馈赠。

史衡之心中一肚子的不快,骂道:“既然昭君不给面子,我也不会让她痛快的。”

一天晚上,二更刚过,皇上的贴身侍从周祥来了。

“周大人,不知宣召哪家美人?”史衡之问道。

“可有从秭归来的王昭君?”周祥问。

史衡之说:“不巧得很,王昭君水土不服,饮食减少。她还长了一身恶疮,浑身发痒,手指缝中流脓。”

周祥说:“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我也十分奇怪,不妨大人进去看看?”

“算了,改天吧。”周祥打起灯笼,撇了撇嘴走了。

运气和机会就这样和昭君失之交臂了。昭君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姑娘们住在掖庭,眼巴巴地盼着皇上召见,都希望早承恩露,亲睹圣颜。她们哪里知道,皇上后宫成千上万,而皇上只有一人,哪能人人宣召。

本朝的汉元帝,后宫佳丽三千,未必一一临幸,他想的时候,只是让画工毛延寿把后宫的美人个个画成图形送至御前,他从中选取自己喜爱的侍寝。

这毛延寿的画技确实很高,他笔下的人物,一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画到画上的姑娘,也一个个水灵灵的,仿佛能从画上走下来。正因为如此,皇上才把如此重任交给他,等于让他给自己挑选妃嫔。

毛延寿开始进宫作画时,还能实事求是,一点不敢虚捏。日子长了,慢慢从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女人都想亲近皇上。于是有的女子在画图前,给画工送点银两或是贵重物品,不久这个女子就得宣召,不用说是毛延寿的功劳。而对那些不谙世事,不精此道的,只消画家手下歪那么一点点,就足可使她终老掖庭,永世不能重见天日了。

当然这是很隐晦的,一般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一天早上,一位貌似掖庭小吏的年迈宫女,喜形于色地告诉她:“王昭君,有件大喜事我要告诉你,画师毛延寿今日要来给你画像哩!”这本来是她进宫以来盼望很久的事儿,现在得知,反而觉得有些冷漠。

那宫女催促说:“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我帮你梳妆打扮,让画师画一个后宫第一美人图,好早日幸见皇上!”她想道,毛延寿作画进见皇上,至关重要,画像的美丑,是今后命运的关键,经这位非常崇奉皇室,又懂得一些如何晋升门路的老宫女这么一提醒,她带着敬重而又惧怕的心里,在窗前坐下,让她为自己梳妆。

梳好妆,那老宫女带着她走进画室,毛延寿一见王昭君来了,略略端详了一会儿,见她袖筒里有一卷东西,可能是带的重金,心中暗喜。然后招呼她坐下,让她歇一会儿,安定一下情绪,便十分客气地说:“姑娘,请坐好,现在我毛延寿亲自给你着笔画像了!”王昭君听出了个眉目,“亲自”二字无非有两层意思,一表明他是个御前宫廷画师,二表明他有高超的画人像绝技。便很礼貌地施礼说道:“谢谢丹青官人。”

王昭君施礼毕,回到座位上,然后把手伸进袖筒之中,毛延寿立即盯着王昭君的袖筒,结果从袖筒里取出来的是一卷《楚辞》帛书。王昭君打开默看着:“青云衣兮白觅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桨……”,心神娴静温和,知书识礼模样,姿态优雅自然。毛延寿看了看王昭君的神态,非常赞许。过去许多姑娘来到画室,见了画师,想到这是决定自己命运的大事,神情立刻拘谨起来,愈是显得生硬呆板,弄得画师无所适从。眼前的王昭君,秀色夺人,穿戴不俗,又这么自然得体,典雅大方,堪称后宫之冠。

毛延寿暂时抛去贪鄙的邪念,先画了王昭君的青丝秀发,再画她明月般的脸蛋,然后几大笔描画衣裙棱角。经过半个多时辰的细心描画,王昭君的像大体上画好了,只剩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没有点画。这时,毛延寿认为索贿的时机已到,于是停下彩笔说:“姑娘,该歇会儿了,过来看看画的像怎么样。”

王昭君放下帛书,上前一看,惊讶地问:“我这个山沟里的女儿家,有这么漂亮吗?”

“这还没有画完呢,再有几道工序,点睛着彩,姑娘就更美了!”王昭君的脸泛起一抹红晕。毛延寿意味深长地又说:“姑娘,不调丹青的人不知道,这画人的图像,传神绝妙之笔,正在点睛,点睛点睛,功夫极深,不点则已,一点千金啊!”

王昭君听出毛延寿的话,是铜铃打鼓另有音,顿时明白他的双关妙语,是要向自己索贿。她顿时醒悟过来,想到那位同来的小妹提醒她,要准备金银财宝的事。怪不得那些姊妹们,天天在积攒珠宝,有的还向我借金银,原来是为了送给画像的师傅,以求他们把自己的样子如实呈现在画上,以便在呈报皇上时,不致被打入冷宫。

王昭君现在囊中的金银,可以满足画师的贪求,为自己铺就一条通往皇殿的路,但有愧于父母的期望和乡邻的嘱托,更厌恶这欺君索贿,有损治国安邦形象的贪臣奸人。她怀着善良纯真的心地、嫉恶如仇的情怀,苦苦地思索着,感到左右为难,一时抉择不下。

毛延寿看出王昭君为难的样子,又提起画笔,慢调丹青,装作似画非画的样子催促道:“点睛点睛,一点千金呐。”

这下子却像提醒了王昭君似的,她毫不含糊地说道:“丹青师傅,只可惜我这个山沟里的农户女儿家,身上并无金银,这么说来,我是没有这等福气看丹青师傅‘一点千金’的功夫了。”

毛延寿万万没料到,荆楚之地的农家姑娘,也有如此傲气。他只得暂退一步,赔笑道:“王昭君姑娘有倾城倾国之貌,岂言没有这等福气?千金之事,容后再说。否则,你将抱恨终生,可别怨我毛延寿啊!”

毛延寿这种明目张胆地勒索和威吓,使王昭君纯真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后悔不该来到这画室,凭自身的才华和美貌,不要画像,就不相信这辈子在汉宫见不到皇上。

于是抓起《楚辞》帛书,头也不回地走出画室。

毛延寿追到门外,厚颜无耻地说:“姑娘,如无千金之蓄,佩戴的钗环玉镯也可充数。”王昭君回过身来,怒视着眼前这个贪得无厌的毛延寿,立即从头上取下金花宝石,拿下手腕上的玉梗银镯,攒在手里,从楼上一把砸向太液池边的青石板上,“砰”的一声,珠宝玉器四分五裂。王昭君气冲冲地说着走了。

毛延寿呆在画室门口,盯着王昭君的背影,咬牙切齿地咕噜道:“我要点破你的容颜,叫你堕入冷宫,八辈子也见不到皇帝老子!”

王昭君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姊妹们见她那心烦气恼的样子,都围过去关问,是不是说贿赂太少给丢出来了?那位送她去画室的老宫女,对王昭君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便上前劝道:“你这脾气不好,金银不足,我们大伙儿给你凑点就是,也应给画师一个面子呀!”王昭君一言不发,拿起毛笔就在桌案上写道:

后宫姐妹数千名,近侍君王何凡人?

希望寄托毛延寿,枉费钱财误青春!

毛延寿紧盯着王昭君离去的背影,口里恶狠狠地说道:“王昭君,咱们走着瞧吧!”

几天后,元帝寝宫中,皇帝一张一张翻着毛延寿送来的画像。看了几张,都觉平庸,不免有几分扫兴。当他拿起王昭君的一张时,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眼:这张画像上的女子,端庄、娴静,神态优雅。一头秀发,长可及地,光可鉴人,面如满月,秀媚不俗,鼻子、嘴巴,无不可人,只是一双眼睛虽大,却无半点光彩,晦涩呆痴,顿使整个画像黯然失色。而且,右眼角和左眉之上,还各长一颗不太醒目的黑痣。

“毛延寿!”元帝对侍立一旁的画师叫道。

“臣在。”

“这王昭君到底长得怎么样?”

“启禀陛下,王昭君秀发出众,面貌亦可人心,只是眼睛大而无神,形如呆痴,更要紧的,是眼角和眉上的两颗痣,使人不得不防。”

“唔,这两颗痣是什么痣?”元帝对此颇感兴趣。

“臣常年形图画像,对面相上的事略知一二。这左眉上的痣嘛,名为淫痣。”

“淫痣,怎么讲呢?”元帝对此比较关心。

“是。若是男子长此痣,定是凶暴奸顽,阴险欺诈,贪杯好色之徒。女子长此痣,则为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人尽可夫之流。”

元帝大为不快,紧皱眉头,接着问道:“那右眼上的这颗痣呢?”

“这颗痣就更不好了,名为‘白虎痣’,白虎主凶,妇女长此痣则主刑杀,近之大凶……”

“别说了!”元帝生气而又惊悸地把昭君的图像掩了起来,放到最下面。又继续看其他图像了。

毛延寿嘴边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