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堤柳借三蒿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的藕香榭内,探春听到娘娘赐婚的事后,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午饭后,探春便带着侍书往潇湘馆来。远远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探春住了脚步,站在沁芳桥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对侍书说:“走吧。”
侍书奇道:“不是要去看林姑娘吗?”探春一笑,说道:“林姐姐这里我们以后再来吧,我们先去看看二哥哥吧。”
探春边走边想:林姐姐天资聪颖,听其琴声平静淡然,想是已经悟淡此事,但二哥哥自小性子执拗,却不一定能看开。唉,本以为二哥哥和林姐姐有情人能成眷属,想不到最后却落得劳燕分飞,真是老天作弄人。想罢,急匆匆往怡红院走去。
佳木葱茏,奇花遍地的怡红院内,宝玉色如春晓的脸上已没有往日的神采,默然含情的眼里透着无奈。
袭人端着一碗参汤对宝玉说:“二爷,喝口汤祛祛寒,当心着了凉。”宝玉忽的坐起来,说:“我再去求求老祖宗,她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说完连衣服都没披,就要下床。
袭人放下碗拉住宝玉道:“二爷,你就死了心吧。娘娘的旨意乃是金口玉言,哪能说改就改,你就是去求老祖宗也没用的。”
院外秋纹喊道:“三姑娘来了。”话音刚落,探春走了进来。袭人忙迎上去,说:“三姑娘,你快劝劝二爷吧,从昨天晚起就这样,不吃不喝,乱说胡话,真是急死人了。”
探春说:“你们都去忙吧,我和二哥哥说句话。”
坐在对面,宝玉凄然的说:“三妹妹,金玉良缘真不是我想要的,为什么娘娘赐婚的是宝姐姐,而不是林妹妹。”
探春看着宝玉,淡定的说:“二哥哥,姻缘的事是命里注定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金玉良缘既已成定局,你就不要再自怨自怜了,不是说‘命里有时总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你和林姐姐或许真是无缘,二哥哥你就认命吧。难道你忍心让老太太、太太跟着你担心,你现在这个样子,害人害己,让林姐姐如何自处,让别人怎么看她,再说,你又将宝姐姐置于何地。妹妹话已至此,望你好自为之。”说完招呼侍书转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宝玉在那里发呆。
过了好长一会儿,袭人进去见宝玉呆呆的坐在那里,再也不哭闹了,才放下心来,上前低声问道:“二爷,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吧,身子要紧。”宝玉没有做声,默默地躺在床上,双眼发呆,袭人见状,只好退了出来。
却见王夫人房里的小丫鬟过来道:“袭人姐姐,太太让你过去。”袭人心里一惊,不敢大意,稍稍收拾了一下,便随着匆匆往太太房里走去。
王夫人坐在炕上,见袭人进来,缓缓的问道:“宝玉怎么样了。”袭人小声回道:“刚才三姑娘去劝过了,二爷现在已经安静多了,不过还是没吃东西。”王夫人叹道:“宝玉的性子我了解,自小和大姑娘一起长大,感情自是比别人深厚些,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慢慢就好了,你回去多劝着些,细心服侍。”
袭人应了一声,王夫人又道:“娘娘已经赐婚,宝玉的身份自是与以前不同了,以宝玉的性子肯定还会那样随意不拘,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处事稳妥,心地实诚,我相信你,你要常劝着他,姑娘们那里要少去,省的让人说了闲话。等过段日子,我让人把后院收拾出来,就让宝玉搬过来住,也好看着他读书,省的我整日里担惊受怕的,万一传出什么闲言碎语,让府里的面子往哪儿搁。”
袭人道:“太太说的是,二爷也大了,整天和姑娘们呆在一起也不太方便,自己人就罢了,别人不知怎么看呢,太太放心,我一定多劝着二爷。”王夫人道:“好孩子,宝玉我就交给你,一定要仔细,等他成了亲后,再给你个名分,也不枉你服侍一场。”袭人低头谢恩,王夫人又嘱咐了几句,才让袭人回去。
走在路上,袭人暗想起王夫人的话,既害羞又欣喜,毕竟成为宝玉的姨娘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也是这多年来的心事,宝玉素日待自己也很好,即使有了奶奶想必也不会受委屈,况且娘娘把宝姑娘赐给宝玉,宝姑娘平日里待人温和大方,随和谦让,比小性的林姑娘强多了,本来还担心若是宝玉娶了林姑娘,依林姑娘的性子,自己怕不讨喜,这下天随人愿,看来还是娘娘有眼光,只是二爷的心事谁都知道,看现在的样子,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呢。想到这里,袭人也不禁发愁,该怎么劝劝二爷呢。
凤姐房里,平儿便轻轻的给凤姐揉着双肩,便说:“娘娘最终还是选了宝姑娘,看老太太素日的言语,本以为二爷和林姑娘是板上钉钉的事,不想却是宝姑娘,这可随了太太的意愿。”
凤姐叹道:“其实看老太太的样子,还是想聘林妹妹的,只是娘娘下旨,没有法子罢了。毕竟林妹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宝妹妹就差一层了。”
平儿道:“奶奶别忘了,对太太来说,宝姑娘可比林姑娘近。”凤姐道:“是呀,林妹妹无依无靠,平日又是病怏怏的,比不得宝妹妹有显赫的身家,别看宝妹妹平日不显山不漏水,事不关己,摇头三不知,但真处起事来却是果断精利,面面俱到,看看上次和三妹妹管院子的事就知道,也难怪太太喜欢,暗着去求娘娘,只是苦了宝玉,唉,看到宝玉的样子,连我也不禁心酸。”
平儿道:“二爷素日的心事,再加上老太太平时的话语,连我们下人都看得出来,不想突然成了宝姑娘,当然会伤心了,也不知林姑娘怎么样了,以她素日的心性,真不知会不会捱过去。”
凤姐却肯定的道:“林妹妹的性子我了解,外弱内刚,虽然在小事上常使性子,爱恼人,但在大事上绝不会糊涂,关系自己颜面的时候,她比谁都要强,不信看吧,林妹妹在人前一定不会让人看笑话的。倒是宝兄弟可就不同了,没事的时候,你过去看看吧。”
潇湘馆里,黛玉静静地看着以前宝玉送的手帕慢慢的变蓝,随后化为灰烬,不禁长叹了一声,两滴清泪簌然而下。
紫鹃默默的看着黛玉,不觉也流下泪来。黛玉回头一看,不禁嗔道:“你这丫头,好处没跟我学到,爱掉眼泪却学了个十足十。”
紫鹃道:“看到姑娘这样,我……真的很高兴。”紫鹃抬头看着黛玉,接着道:“服侍姑娘这么多年,姑娘的心事我也知道,可偏偏不遂人愿,我心里其实也很难过,这两天我一直在担心,夜里也不敢睡,生怕姑娘一时看不开,糟蹋身子。今日看到姑娘能这样,我真欢喜。”
黛玉也有些感动,道:“傻丫头,既然已经这样,我也只有认命了。放心吧,还是老太太说的对,我是林家唯一的人了,不为别的,想想故去的父母我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否则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紫鹃道:“姑娘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黛玉道:“早点回去歇着吧,让雪雁伺候就行了。”
临近傍晚,天飘起了细细的雨丝,风吹打着竹叶,哗哗作响,外面更觉凄冷。
黛玉正在看书,雪雁招呼道:“姑娘,三姑娘来了。”话音刚落,探春便走了进来,黛玉忙迎上来道:“天这么冷妹妹还来看我,快进屋里坐,紫鹃倒茶。”
探春拉着黛玉的手道:“林姐姐,你还好吧。”黛玉望了一眼探春清澈的眸子,低声道:“谢谢妹妹记着,我没事的。”说完,眼圈又有些红了。
探春忙道:“没事就好,等哪天选个好日子,我们依旧结社作诗。”黛玉叹道:“物是人非,只怕没有当时的心情了。”
探春道:“林姐姐你是个聪明人,万事都有缘由,何必瞧不破呢,若事事都认真起来,试想一下,天下的事那里有那么多真的呢。”
黛玉听后,竟觉如细雷经过,细细的琢磨,句句入心,不由感激的对探春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黛玉低头看了会书,觉得有点闷,便起身想去院子里透透气,走到屋门,却听得雪雁正和紫鹃说道:“袭人姐姐急的直哭,说二爷一整天也没吃点东西,虽不哭闹了,只知道瞅着格子上的那艘金船发呆。”
紫鹃低声道:“二爷性子直,一时看不开,唉,不知娘娘是怎么想的,好好地两个人竟落得这样结果,平日老太太最疼二爷和姑娘,怎么这件事上却不做主,害的两个人各自伤心。”
雪雁道:“不怪老太太,我听老太太房里的丫头说,是太太背着老太太去求的娘娘,老太太也没法子了。”紫鹃道:“怪不得呢,二爷平日和姑娘那么好,以为是铁定的亲事,这一下可真让他受不了,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二爷这病袭人再急也是没用的。”
雪雁道:“其实二爷也挺可怜的,毕竟他自己做不了主,看看前天的样子,连我们做丫头的也跟着难过。”
紫鹃道:“小声点,让姑娘听到又该伤心了,明日你抽个空子去看看吧,往常姑娘病了,二爷哪次不是十趟八趟的来看,这次二爷病的这样厉害,省的别人说我们潇湘馆的人没有情意。只是姑娘那儿就别漏口风了,知道了又该着急难过了。”
只听黛玉叹道:“唉,去也难过,不去也难过。”紫鹃和雪雁一听,见黛玉站在门后,脸上早已流下泪来。
早饭后,黛玉给贾母请过安往回走,路过怡红院时,黛玉停下步子,看着里面熟悉的景物,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