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宾赛公爵站在古色古香的大书房的巨大窗户旁,窗外远处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山峰上茂密的绿色植被与天空的蓝色相接,又是另一种美丽的景象。在基蒂的想象中,斯宾赛公爵是一个表情冷酷、眼神无情、身材高大的中年贵族,但当她真正见到他的时候,才发现公爵的年纪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尽管他有着她想象中高大匀称的身材,但他的两鬓和头顶却布满了银色发丝,额头的皱纹也相当多,看上去已经接近七十岁,也许还要年长一些。至于表情和眼神,也并没有基蒂想象中的那种冰冷无情的模样,如果他有什么特点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力的话,那便是他的英俊外表,即使他已经上了年纪,他的站姿看上去虽不如年轻人那样充满活力,却仍然是优雅潇洒的,而他的脸,那张给他的两个儿子遗传了许多美好外表的脸,哪怕是多出了不少皱纹,也还掩不住他的英俊本质,同时由于长年生活舒适,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想必人们也还是会忍不住赞叹他的俊雅。基蒂于是想到,公爵当年一定是很晚才结婚的,所以,就连他弟弟的女儿、现在的诺兰公爵夫人赛西丽娅,都比他的儿子们年长好几岁,她甚至想到,若不是为了获得合法继承人,他可能都不会结婚。
书房的窗前站着公爵,他对面的地毯上则站着他的两个儿子,还有基蒂,三个人都望着公爵,等着他发话。斯宾赛先生和基蒂对于公爵将要发表的讲话内容一无所知,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同时会见他们三人,但他们都很坦然,并且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不会让他的话影响了他们将要开始的幸福人生,况且公爵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他们对于他的财产和爵位都没有渴望,作为一对在此方面无欲则刚的准夫妇,已经没有人能够把他们拆开了。但斯蒂文·斯宾赛先生却与他们不同,他的表情是另一种坦然,像是早就知道了父亲的打算那样,没有疑问,也没有好奇,只待倾听。
“贝内特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公爵神情平静地向基蒂问好。
“而我是非常荣幸,公爵大人。”基蒂姿态优雅地站在他面前,用同样优雅的声音回应道。
“你喜欢坦格里安吗?”公爵又问。
“这里非常巍峨,非常壮丽。”基帝说着,不明白公爵的用意。
“我不得不说,在我见到你之前,所有一切对你的想象都与你本人大相径庭,因此,我想我不会再反对你和我儿子卡尔的婚事了。”公爵说到这里,转向了他的长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卡尔。不,你不用说了,无论你怎样表明你的婚事不需要我来插手,我也并不是因为你的这个强硬态度而转变我的想法的。”
“但我也并不认为,”斯宾赛先生说,“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你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我不得不同意,除非我还有别的儿子。”公爵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明白……”公爵的长子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弟弟。
斯蒂文的表情十分坦荡,这与公爵含着怒气的冷静形成了强烈对比,这时他说:
“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毕竟,我从小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不是继承人。”
“可我后来给了你继承权!”公爵朝他的小儿子抛去低沉的一句话。
“但我不能为此抛弃我心爱的人!”斯蒂文说道,语气平静、坚定,“同时,我对继承权并不感兴趣,我从来也没有觊觎过它,我用自己的方式开创自己的生活,也按自己的喜好选择我的新娘!父亲,你心里知道的,你不能用突如其来的继承权胁迫我,叫我放弃自己追求了许久的爱情和生活!倘使这样,我情愿放弃这本就不属于我的权利,而你也知道了,我就是这么做的,其实你早就该告诉卡尔,我并没有接受你此前不得不转移给我的继承权,从来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哥哥茫然地望着他。
斯蒂文于是讲出了有关他自己的事情。原来,斯蒂文·斯宾赛先生早就有了一个心上人,她叫伊莎贝尔·利雷,是伦敦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店主的女儿,一个完全不属于上流社会的彻头彻尾的小市民的女儿,而且由于杂货铺的生意并不好,她和父亲相依为命的那个小家庭还相当贫寒。斯蒂文由于自身职业的原因,并不像上流社会的其他人士那样从不涉足穷人聚居的地方,反而经常会在那里流连,他接手的一些案子也需要他时不时地去各种地方了解情况,虽然他的事务所里也聘用了几个调查员,但他秉着细致入微的工作理念,还是时常亲自出面调查各种情况。于是就有那么一天,他在一家小杂货店门口遇见了伊莎贝尔,当时她正要去给一个客户送货,简朴的布衣和简单的帽子掩不住她的美丽,他当时就被她迷住了,然后情不自禁地跟在她的身后。不久,伊莎贝尔在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时,被迎面走来的一个无赖拦住,当那个粗鲁的无赖想要欺负她时,斯蒂文冲过去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就这样,他们相识了,互相发现了对方的许多优点。伊莎贝尔勤劳、善良,家境不好却显出良好的教养,而且喜欢读书,在很多事情方面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这些都使斯蒂文深深着迷;而斯蒂文也拥有勤劳和善良的好本性,他努力靠自己的工作创造更好的生活,这些也都被伊莎贝尔所欣赏。他们不可避免地相爱了,爱得深如大海。
对于斯蒂文·斯宾赛先生来说,他并不觉得自己不能娶一个上流社会以外的姑娘,他不是继承人,无需承担爵位和家族财产带来的压力,他有自己的工作,他的法律事务所能够给他带来中产阶级的生活条件,有了这一切,他想娶谁都可以。因此,不久之前,他就向伊莎贝尔·利雷求婚了,而她也无比幸福地答应了他。但就在这时,斯宾赛公爵剥夺了长子的继承权,改选次子为继承人,并且要求他的小儿子继续完成其兄不愿完成的任务——与罗新斯联姻。突如其来的继承权打乱了斯蒂文和伊莎贝尔的计划,他声明他并不想要继承权,但公爵全然不管这些,只当他已经接受下来,一心要让他娶安妮·德·鲍尔小姐为妻。斯蒂文曾经想过,要将他已经订婚的消息告诉公爵,但他又肯定地认为,一旦公爵知道了这个消息,必定会想方设法拆散他们,而他又绝对不能失去伊莎贝尔,因此,他决定和她秘密结婚,一等他结了婚,尘埃落定,公爵有再多的打算也都无能为力。他们约定的结婚时间就在彭伯利举行舞会之前,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婉拒了舞会的邀请。
随后,结婚的消息才由斯蒂文亲自告诉给公爵听,公爵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甚至对于他来讲,这一生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他火冒三丈的事情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一个贫民区的市井女子最后成为公爵夫人,这简直比拿刀剜他的心还叫他难受。然而木已成舟,当公爵静下来思考良久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长子卡尔挑选的未婚妻从各方面来讲,更适合家族的需要,凯瑟琳·贝内特虽然没有财产,但她仍是绅士的女儿,受过良好的上流社会的教育,而且她还是彭伯利的达西先生的妻妹、达西夫人的亲妹妹,假如仅从这一层关系来讲的话,她的家世背景还是相当可圈可点的。
听完这段由斯蒂文和他的公爵父亲共同讲述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来龙去脉,卡尔·斯宾赛先生惊讶地看了看他的弟弟,基蒂也同样吃惊,但他们在惊讶之外,却并没有像公爵那样,对其产生责备之意,甚至,作为一向欣赏弟弟品行的兄长,斯宾赛先生还认为,他的弟弟能够结下这样一桩婚姻,似乎也不是那么出人意料。
斯蒂文也看了看他的哥哥,对他说:
“我知道你会理解的。”
“当然,”他的哥哥肯定地说,然后转向公爵,“但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一点,就剥夺他的继承权。”
“不是这样,我从来就没有接受过继承权,所以也谈不上剥夺。”斯蒂文表情认真地说。
“你配得上这座城堡!”
“我更愿意过我自己创造的生活,无论如何,我都坚持我的选择,而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
基蒂看到公爵一直注视着他的两个儿子,脸上现出一种自嘲式的微妙笑容,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这对兄弟面前,对他们说:
“在别的贵族家庭或是有钱的家庭中,一向是每一个孩子都渴望继承家业,就连那些限嗣继承财产的家庭中,毫无权利可言的女儿们也会抱怨她们在这方面的不幸,因此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斯宾赛家族的爵位和财产,竟会落到无人愿意继承的地步!坦白地说,我非常惊讶,因此我要问你们一句话,对于我们家族的财产状况,你们是否在私下里打听过了?”
兄弟两看了看他们的父亲,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斯蒂文,你是个律师,手下又有好几个调查员,倘若你承认你调查并了解了家族财产状况,我就能毫无困难地理解你为什么不想要这个继承权了。”公爵说道,“还有你,卡尔,我知道你在美国有个金矿,而且你就要结婚了,你一定更愿意自私地享用你的财富,而不是让你的财富为坦格里安服务,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不难理解,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将继承权拱手让给你的弟弟了!”
望着父亲严峻的眼神,兄弟两人满腹狐疑,片刻之后,做哥哥的先对父亲开口了:
“父亲,如果你是想告诉我们,家族财政遇到了危机,请直接说出来就行,像这样的暗示是没有必要的。对于家族财产,我从来没有管理和掌握过,斯蒂文更是如此,我和他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虎视眈眈地盯着继承权,是因为在我们心里,有着比金钱地位更加重要的东西,而绝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自私自利!”
“我们欠下巨债了吗?”斯蒂文接着问,俨然律师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