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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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2)

基蒂听玛丽娅如此说,心中不免又泛起一片惆怅,玛丽娅所说的这些,当然也是她的心底所想,尽管她在别人面前必须扮出一副心无所属和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她不能欺骗自己的心,说自己对斯宾赛先生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好感。然而,纵然她曾有过无数次对他的想象,哪怕她坚信他决不会因为她家的流言而轻看了她,但一到触及继承权及财产的问题,她也就心灰意冷了,因为在她见过的那些颇有身份的绅士的婚姻里,唯有达西先生和彬格莱先生拥有自主选择新娘的权力,而那大抵也是因为他们的长辈都已去世,偌大的财产都由他们自己全权掌握的缘故,经济的独立,使他们有了完全自主的结婚权利。斯宾赛先生不同,他未来的生活,他的一切,现在看来还悉数掌握在公爵大人手中,只要他的父亲对他稍不满意,就有可能夺走他的继承权,而他又不像他的弟弟斯蒂文那样有着自己的律师事业,她可是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能够自立的才能,徜或一个从小接受贵族教育,一向只懂得跳舞、骑马、打猎、击剑、玩扑克的年轻绅士,突然间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家族财产,其结果一定是其不愿看到的。因而,斯宾赛先生当然不会放弃成为公爵的机会,哪怕要他放弃心爱之人,他恐怕也只得照做,而他也许更会理性且羞愧地思量,认为失去继承权的他,也无法给他心爱的人提供安稳舒适的生活,与其在潦倒中品尝痛苦和愧疚,不如斩断情丝。

“你在想什么?”玛丽娅见基蒂有些走神,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也许,现在只有温斯顿先生才拥有自由结婚的权利。”

“他虽然财产独立,可如果眼界太高,也未必能如其愿,”玛丽娅说,“就说彬格莱小姐吧,我觉得人人都看得出,她自打温斯顿先生一来,就瞧不起他,虽然她表面上对他十分有礼,可刚才我还听到有人说,她和那位赫斯特太太把他说成一个暴发户,还说温斯顿小姐只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妹妹。我想,尽管那种可能性并不存在,但是,倘若温斯顿先生竟然要向彬格莱小姐求婚的话,那一定会遭到很伤自尊的强烈拒绝。”

“求婚?向彬格莱小姐?”基蒂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能够听到她们的闲谈,便说,“我并不标榜自己对别人的性格或思维有多么深入的洞察力,可我仍然可以肯定,温斯顿先生是绝对不会向彬格莱小姐求婚的,而且他也绝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份不够高贵而羞于这样做。况且说到底,你也知道,彬格莱小姐的一万镑财产,他哥哥彬格莱先生继承的十万镑财产,还有她姐姐赫斯特太太的一万镑,都是他们的父亲做生意赚来的,这一点她倒是从来不提,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说别人是暴发户,也许,她是想通过这种蔑视他人的方式,来维持自己那一点点脆弱的、经不起推敲的上流社会的身份吧。”

“的确,彬格莱小姐是个叫人难以理解的自相矛盾体。”玛丽娅说。

基蒂站在圆柱面向大厅舞池的一侧,看着大厅中央整齐排列着的男宾和女宾,一支新舞开始了,他们全都跳得那样欢快,斯宾赛先生正和温斯顿小姐是一对,温斯顿先生请了诺兰公爵夫人,彬格莱先生和太太共舞,斯蒂文·斯宾赛先生则拉着达西小姐的手,杰夫·斯塔克先生依旧只跟莉迪娅跳,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男宾和女宾,都面带微笑、姿态优美地舞蹈着。基蒂忽然又看见了彬格莱小姐,她正跟彼得·奥斯本站在队伍的最末端,带着高傲的表情心不在焉似的跳着舞。

“这是我今晚第二次看见她和小奥斯本跳舞,”玛丽娅也看到了,她不禁笑道,“我敢保证,她今晚总共被人请了三次,两次是小奥斯本,一次是赫斯特先生。那位赫斯特先生估计经常失眠,瞧他只不过才跳了两支舞,就一个人坐在沙发那边打起盹儿来了。”

“他大约是个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人。”

“那我真的很奇怪他当初是怎么对露易莎·彬格莱发生兴趣的,而她又为何接受他的求婚,而现在,我也不免会怀疑他们的婚姻是否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趣味。”玛丽娅说完,朝基蒂轻轻地撇了撇嘴,基蒂抿着嘴笑了一回。

两人聊得十分欢快,而不久,大厅里的这一支舞结束后,达西小姐看到了基蒂和玛丽娅,便朝她们走来,温斯顿先生、温斯顿小姐、斯宾赛先生、诺兰公爵夫人和斯蒂文·斯宾赛先生也很有兴趣地向她们靠拢。达西小姐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神情,她高兴地说: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能在内瑟菲尔德参加舞会了,上一次的盛况我还记忆犹新,这一次就更加使人赞叹了,亲爱的贝内特小姐,你的姐姐里,不仅达西夫人是个相当聪慧的女主人,彬格莱太太也同样极有才干。”

“的确,像这样盛大的舞会,没有运筹帷幄的本领是办不好的,”诺兰公爵夫人接着说道,“贝内特家可谓才女济济。”

“夫人过奖了,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干。”基蒂谦虚道。

“说到才干,”斯宾赛先生微笑着对一群人说,“每个人都可以有才干,我非常钦佩温斯顿先生的经营能力,也钦佩斯蒂文的律师才华,公爵夫人赏鉴人才的本领更是令我惊叹,她在伦敦府上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艺术沙龙,许多才华横溢却境遇受挫的艺术家都通过她的引领和举荐,慢慢在英国声名鹊起。我要说,这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才能!”

“是的,”斯宾赛先生的弟弟这时也开口对大家说,“我就知道有一个年轻画家,他从前相当潦倒,后来听说诺兰夫人最是慧眼识珠,就在她常常经过的地方捧着自己的画作让她看到,果然,她认为他很有天分,就邀请他参加她的沙龙,使他认识许多名流,后来他就很快受到了很多人的赏识。还有一个清贫的作家,他写的小说从未被任何出版社看中过,但诺兰夫人却认为他的一部小说相当有水准,在她的推荐下,那部小说出版了,结果当然十分畅销。”

“温斯顿小姐很会画画,我想她也很有天分。”达西小姐说。

温斯顿小姐略显苍白的脸这时又红了起来,她看起来十分容易因为被夸奖而害羞,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她的精神却又是十分强大的,这时她说:

“我只是因为不能进行更多需要体能的活动,所以才培养自己有了绘画这样不太花力气的爱好,我甚至都不常站在户外写生,而总是要让仆人给我搬一个有靠背和扶手的椅子来,这可真叫我惭愧,我敢说有很多既开阔又唯美的角度都被我舍弃了。所以说到天分,我可真的不敢说有,倒是达西小姐很有音乐天赋,她的钢琴弹得好极了。”

“怎么,”诺兰公爵夫人笑道,“今天是‘相互赞美日’吗?不过,公道地说,我这次真的见到了不少深具才华的年轻女士,让我的旅行有了赏心悦目的意义。而说到钢琴,我看不妨在舞会中间穿插一两支钢琴曲,好让大家在休息之余也能欣赏到美妙的音乐,达西小姐,能为我们大家弹奏一曲吗?”

公爵夫人提出了建议,主人及其他宾客都觉得十分荣幸,基蒂立即就找到彬格莱太太,于是就有了安排,乐队在奏完一支舞曲之后,就停了下来。斯宾赛先生这时又增加了一个提议,他称赞温斯顿先生有一副动人的男高音歌喉,也希望他能够赏光表演一曲。达西小姐听了惊讶地说:

“温斯顿先生,你真令人惊讶,怎么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会唱歌?”

许多双眼睛都望向温斯顿先生,他很有风度地谦虚了一番:

“斯宾赛先生过奖了,要是我的这点不值一提的技艺能够博得大家一笑,我就深感荣幸了。”

随后,达西小姐和温斯顿先生就迈着优雅的步伐,向大厅的一端走去,那里摆着一架优美的三角钢琴。宾客们都或坐或立地望向他们,等着欣赏他们的表演。

达西小姐先是弹了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一段,然后她像是问了温斯顿先生什么,接着点点头,弹起了《唐璜》中的一首歌,她弹了一会儿之后,温斯顿先生便跟着琴声唱了起来,他的声音高亮却又柔和,亲切中含有情义,的确相当迷人。达西小姐微笑着,时而看着黑白分明的钢琴键,时而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琴边歌唱的温斯顿先生,而其他宾主们则都看着他们,大家静静地欣赏着他们的表演,偶尔也有一些说话声,也多半是出于情不自禁的赞赏。

彬格莱小姐这时又跟赫斯特太太站在了一起,她压低声音,对她的姐姐说:

“我不知道他和她是否理解了莫扎特的风格,我敢说她对海顿、巴赫,还有其他音乐家的作品根本没有过任何深入的理解和体会。”

“而那个自命不凡的公爵夫人,都说她具有慧眼识才的本领,可竟然没有发现你和我的钢琴弹得更好,我也不能不说,她充其量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赫斯特太太用一把扇子挡住嘴,凑在妹妹耳边说道。

等到达西小姐和温斯顿先生表演完毕、意欲离开钢琴时,路易莎·赫斯特马上向妹妹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离开人群,向钢琴走去。达西小姐和温斯顿先生见到后,十分有礼地让开了钢琴那里的位置,请彬格莱姐妹接着表演。彬格莱小姐思忖自己的琴艺已经展示过几次了,但歌喉却始终没有表现过,便让姐姐坐下弹琴,自己站在旁边演唱。赫斯特太太的琴技也相当娴熟,她弹起一首英格兰古典歌曲,彬格莱小姐便亮开喉咙,唱起了为这支曲子配的歌,她的声音自然也是不错的,宾客们也都很感兴趣。

这时,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的曼丽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正想站起来,旁边的贝内特先生却拉住了她的手,对她温和又严责地看了一眼。曼丽顿时泄了气,她原本打算紧跟在彬格莱姐妹后面,在她们下场之后也上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音乐才能,可是看到父亲的表情,她就缩回身子,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哦,再没有比舞会更令我讨厌的地方了。”

“曼丽,亲爱的,”贝内特先生轻声说,“你知道,我并不反对你在公开场合里弹上一支曲子,但是……”

“我知道,爸爸,”曼丽接过话来,小声说,“要是我保证只弹一首曲子,而且绝不唱歌,你会同意让我等一下过去表演吗?”

贝内特先生微笑着说:

“如果你能保证,当然可以。”

“我保证!”曼丽高兴了起来,“谢谢爸爸。”

于是,当彬格莱姐妹表演完毕后,曼丽就立即向钢琴走去。彬格莱姐妹本想再合作一曲的,此时见曼丽来了,便也不好再占着钢琴,便姿态傲慢地走到了一边。一面走,彬格莱小姐还一面说:

“我们不能离得太远,露易莎,你还记得那次聚会吗,全靠你赶上去救场了,不然大家就得听一整场的鹅叫了。”

赫斯特太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倒是离远一点好,叫我怎么受得了那种‘歌声’呀!”

基蒂在较远的地方看到彬格莱姐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虽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看到曼丽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琴凳上,就立即明白了原委。她又转头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显得非常平静,便也就放下心来,以她对曼丽的了解,她知道一段日子以来,曼丽也并非是完全没有长进的,她长进的不仅是琴艺,而且多多少少也明白了父亲的一番苦心。

果然,曼丽没有唱歌,她只是弹了一首曲子,基蒂听出,那是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中的一首,而且她弹得很好,甚至从来没有弹得这样好过。吉英也有些惊讶地望着钢琴旁的曼丽,心想这个妹妹整天弹琴读书,琴技还真的有了不小的长进。贝内特太太更是十分得意,认为曼丽终于在人前露了脸。弹完一曲之后,曼丽很想再弹一曲,但她看见了父亲,便打消了霸占钢琴的念头,她轻轻地站了起来,离开了钢琴。像前两对表演者结束表演时一样,宾客们也给曼丽送上了掌声,这使她兴奋得脸都红了,她一口气跑回父亲身边,在那里坐下,摸了摸自己的心跳,那颗心还在重重地跳着。

钢琴曲与歌唱的插曲过后,舞会又重新开始,这时斯宾赛先生走到基蒂面前,对她说:

“能和你跳下一支舞吗?”

基蒂微笑:

“当然。”

两人互相行了一个礼,便向大厅中央走去。其他一对对的绅士和女士也都走向那里,很快就排好了跳舞的列队,只等音乐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