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基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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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

吉英邀走了达西小姐,温斯顿先生建议斯宾赛先生与他玩一局桌球,基蒂便打算到内瑟菲尔德的图书室里去找一本书来看,而且不久,她就拿到了一本书,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履,走出大厦,来到附近一处静谧的林间,这里有一棵横生的树,两条枝干一上一下,正好可以坐,也可以靠,而且坐在这里不但有树叶可以体贴地为她挡开阳光,还能一抬眼就望见内瑟菲尔德大厦,大厦前的人也能够看到她。这是前一天骑马时,她在这里发现的一个去处,心里想着是一个安静读书的好地方,于是就紧赶着来了。如她想的一样,这里和风轻拂,鸟语轻悄,空气清香,置身在这样的大自然中,读一本能够引起她兴趣的书,如今已经成为她的一大喜好。基蒂发现,自己其实亦静亦动,并奇怪从前为何就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只顾着跟莉迪娅一起疯闹。

看了不知多久的书,基蒂看见从内瑟菲尔德大厦里走出一个人来,尽管距离很远,但以她这几日的兴趣所在来看,这个人她还是能够看出是谁的,这是斯宾赛先生。斯宾赛先生许是跟温斯顿先生打完了桌球,一个人漫步到门外,想要呼吸一点户外的空气,他的脸转向基蒂所在的方向,然后立即看到了她。基蒂看见他朝她的方向走来,于是坐了一会儿便从树干上起来,站在林间等着他的到来。对于斯宾赛先生,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他待人和气,不以尊卑论人,每当彬格莱小姐有意嘲讽她和她的家人、亲戚时,他总是不让那个恶毒的女人得逞,他以他的尊贵身份抬举了她的姨妈菲利普斯太太,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在他身上似乎还有一些传奇的特质,那是她至今不得而知又为之神往的领域。小地方的人顶喜欢谈论大人物们的婚姻大事,基蒂知道人们谈论最多的便是斯宾赛先生和达西小姐,认为二人门当户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传出订婚的消息。假使这是真的,斯宾赛先生和达西小姐真的互有情愫,基蒂想,那倒真算得一桩处处受人称道的好姻缘,不过情人们总是处处小心,即使他们心中有意,大抵也要先瞒着众人,不等到尘埃落定,就不会让别人知道。

基蒂这么想着,斯宾赛先生已经走近了她。

“贝内特小姐,”他显得既随和又十分有礼貌,像是不拘小节地跑到这里来与她闲谈,说话间又带着得体的社交举止,“得知今天早晨大家都不去骑马了,我就猜想你会受这神奇树林的吸引,在这里散步或遐想,果真,我一出门就看到你在这里了。”

基蒂合上书本,微笑着望着他:

“达西小姐太有才华,人又随和,我姐姐有求于她,她怎能不帮忙呢。这骑马的活动是她发起的,她不去了,看上去,大家的兴致就都不高了。对了,你不是跟温斯顿先生打桌球去了吗?”

“打了一局,但忽然从梅里顿来了个信差,说有人在那里等他,有要事,因为身份原因不便到内瑟菲尔德来,所以温斯顿自己骑马去梅里顿了。”斯宾赛先生说。

基蒂想着自己因为低头看书,没有见到温斯顿先生骑马离去,她不便询问那个在梅里顿等着温斯顿先生的人是谁,心想总之不外乎是一个生意事务中的人,由于认为自己的身份不足以出现在内瑟菲尔德,所以才派人带信给温斯顿先生。基蒂从不小看生意人,想到自己的舅舅嘉德纳先生就是一个商人,他也常常会因为生意原因中断正在进行的各种休闲做客计划,她就十分理解温斯顿先生,只是,想到彬格莱小姐可能正在那座大厦里对他的突然离去进行暗地里的嘲笑,她就有些忿忿。

斯宾赛先生并没有看出基蒂的心中所想,他像是随意闲谈那样,说道:

“我注意到达西小姐昨天有些不大高兴,她没有不舒服吧,也许骑马这项运动对她来说,负荷有些重了。”

“这个,嗯,虽然我们是亲戚,但也很少见面,我对她的体能并不了解,而骑马有时的确是一件挺累人的事。”基蒂见他把话题带到了达西小姐身上,便认为自己先前所想以及整个朗博恩村子里的太太小姐们的闲话最后果真都应验了,这位公爵之子果然把心思放在了达西小姐身上,并且对达西小姐的一颦一笑都看在眼里,包括昨天在梅里顿的那两次微妙改变的神情,原来那神情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而他此时,正想通过她、达西小姐的好亲戚,来了解这位大家闺秀的心理。

“是的,英国的小姐们,比起我见过的一些美国姑娘,的确更加不善于长时间地进行这项运动。不过,我还看到,昨天你是那么关心和体贴你的这位姐妹,这让我觉得,你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贝内特小姐。”斯宾赛先生又将话题引到了基蒂身上。

基蒂听他这样夸赞自己,一时间红了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感到什么事都躲不过斯宾赛先生的眼睛,他必然也像她一样,觉得昨天达西小姐的异样神情并非骑马劳累所致,但他却无意深究原由,而他提起这件事的起因,又像是并非要谈论达西小姐,只不过是想由此引出话题,以便找到理由称赞她一番。

树林里微风吹拂,基蒂把书捏在手里,不由自主地和斯宾赛一起朝着内瑟菲尔德大厦的方向,轻轻地漫步起来,她一边走,一边说:

“达西小姐是贵客,她的举止无懈可击,纵然觉得劳累,或是别的不适,也定然不会说出来扫大家的兴。而我觉得,替我姐姐照顾好她,也是我的责任所在。”

“你的姐姐彬格莱太太和达西夫人,一定是你们全家的骄傲,而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姐妹也会把她们看做榜样,对吗?”

“看做榜样?”基蒂愣了一下,她揣摩他的言下之意,没有想出答案,便直言道,“假如你指的是她们的婚姻,我想,这固然是榜样,但却不是想效仿就能效仿的。而且就我所知,她们和她们各自的丈夫之间,所拥有的情感只会比他们的财富更多。”

“那么你呢,贝内特小姐,”斯宾赛先生说,“请原谅我的冒昧,你在财富、地位和情感之间,会更倾向于哪一个?”

基蒂迷惑不解地看着斯宾赛先生,觉得他的问题相当奇怪,而且暧昧,似乎有所暗示。他为何要打探她在这方面的内心所想?假使他是想试探她对他是否有意,以他将来可望继承到的一切来说,却又根本不存在财富、地位和情感的分割性,他不可能像一个一无所有的穷绅士那样想要迫不及待地了解意中人是否在乎贫穷的生活。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问?仅仅是出于对她的好奇吗?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尽管她深深地明白,婚姻无论怎样匹配,都不能拿她的妹妹莉迪娅做榜样。

蒂基想了想,说道:

“有些问题,假如不走到选择的关口,我想就不会有人真正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然,你会怎么选呢?假使美貌、财富、地位、智慧四者在你面前分属四个不同的小姐,而且她们全都是有其一而无其三,你会选择哪一个?”

“那要看我的情感落在了谁的身上。”斯宾赛先生说。

“可是情感虽然抽象,却一向来自于实实在在的条件,你不可能抛开美貌、财富、地位、智慧、心灵等等这样的东西,就冒冒失失地对一个人产生感情,而就算产生了感情,也不一定会左右最后的选择。”

“的确,这就说到了每一个人的不同倾向,有人选择财富和地位,有人则不同。”斯宾赛先生说,“可是,在美洲的经历告诉我,人的一生,会有许许多多的不确定性,一个人当前的情形,并不一定就是他一生的情形,我见到过一贫如洗的英国人在那里发了财,成为了富有的农场主,也见到过富有的白人在那里横尸荒野。因而不论一个人做出何种选择,都无法确定生活就会一直依照现在的样子延续下去,可一旦发生变故,特别是不好的变故,这个人是否会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基蒂低下头,暗自揣摩斯宾赛先生缘何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她一边揣摩,一边答道:

“假使这个人当初的选择是倾向了财富和地位,那等他失去这些时,我想,悔恨就是必然的。但假使这个人一开始就并不倾向这些,也许他就不会十分在意了,只要日子还过得去。”

斯宾赛先生望着基蒂,用一种十分诚意的语气说道:

“贝内特小姐,你知道,人人都因为我是公爵的继承人而恭维我,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

“的确,也有人在执著地追求这件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她说着,不经意地笑了一下,心里想到了彬格莱小姐。

“可如果它会改变呢?”斯宾赛先生说,“我可以断定某些现在还把我当做囊中之物的人一定会改变他们的志向,而我也丝毫不在乎这些人的转向。但你不一样,我很想知道,假如有一天,我现在在英国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终究化为一缕烟尘,为此不得不前往美洲重拾探矿的生活后,你是否还能像现在一样,不改变对我的看法?”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没有,”斯宾赛本来是和基蒂并排行走,这时他转过身,停下来站在她对面,离她非常近,然后又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她说,“但我想借这个独处的机会,把我这几天来越来越想说的话,说给你听,并期望能够得到你肯定的答复。贝内特小姐,我……”

基蒂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想到斯宾赛先生也许是打算向她求婚了,他今天的所有言谈都指向着这个结果。假如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正是向她表白,那么这份惊喜就太大了,大到有些超出了她的承受力。基蒂想到,自己对斯宾赛先生一向存有很多好感,但却从未妄想过得到他的求婚,在她眼里,他也许是达西小姐的“财产”,或是安妮·德·鲍尔小姐的,总之不会是她的。可是,他当下的表现却使她的内心升起了一种希望,也许,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她,而她也许真的能够得到这份情感。这么一想之后,基蒂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然升起一股对斯宾赛先生的情意,而这情意,其实就是这些天来被她自己悄悄压了下去的。

可是,斯宾赛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温斯顿先生骑着快马十分神速地跑上了内瑟菲尔德的大道,而这时,他们两人也已经走到了离大厦不远的地方。只听温斯顿先生在马上高喊:

“卡尔,卡尔,你得马上跟我到梅里顿去,有一个人等着见你!”

斯宾赛先生迎上前去,问道:

“是谁?”

“向日葵的哥哥!”

听到“向日葵”三个字,斯宾赛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他转而向基蒂行了一个礼,说道:

“很抱歉,贝内特小姐,我有要事得去镇上一趟,等我回来后,再继续我们的谈话,好吗?”

基蒂也对他施了一礼,答道:

“当然。你快去办事吧。”

斯宾赛赶忙去找马夫备马,温斯顿先生在马上气喘吁吁地等着他。

“发生了什么事?要紧吗?”基蒂关心地问。

“哦,不算大事,只是一个很要紧的朋友来了,只在梅里顿停留很短的时间,斯宾赛一直很想见见,所以要快点赶到镇上。就这样。”温斯顿先生说。

很快,斯宾赛先生骑着一匹马过来了,他又向基蒂点头施礼,然后便和温斯顿先生一起奔驰而去。

基蒂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向日葵是谁?有谁会起这样的名字?斯宾赛先生和温斯顿先生一定有什么共同经历,这使得他们在某些事情方面达到了相当高的一致性。唉,她转而又叹了口气,她确实很想听到斯宾赛先生想要对她说的话,但现在她听不到了,至少暂时听不到了。她原本从未对斯宾赛先生存有任何虚妄的念头,无论母亲怎样怂恿和暗示,她都不愿愚蠢地将自己和他联系在一起,以免遭人耻笑,但经过了刚才和他的一席闲谈,她却再也压制不住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对他的钦慕。她为自己的这种感情突变感到羞赧,但若是想让这份情感再沉入心底或是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能做到的,只是像大姐姐吉英当初那样,用得体的举止把自己装扮起来,不让别人看出她的心事。

在让自己内心的情感在这无人注意的户外尽情迸发过之后,基蒂忽地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她这才想到,斯宾赛先生之所以与她谈了那些关于财富、地位与情感的话题,也许是出于对她的提防,怕她这样一个没有财产、地位不高的乡村女子,会为了财富地位而非情感,对他产生钦慕和渴望,所以他才会提及那些话,来试探她的品性。这样一想之后,基蒂又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假使斯宾赛先生就是这么揣摩她的,那么对她来说,不啻是一种羞辱,因为即使自己不会像莉迪娅那样只因为恋上一个男人的容貌就乐意把一生交付他,而是会心存理智地顾及现实,也不能说明她就是个一心奔着财富地位而去的势利女子。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态,基蒂又望了一眼斯宾赛先生和温斯顿先生离去的方向,这才慢慢地走回内瑟菲尔德大厦。一进大厦的门,她就发现,无论自己在内心里如何责怪斯宾赛先生可能对她做出的武断,她究竟还是阻止不了他的形貌和声音越来越多地充满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