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拼音名人故事丛书: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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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朋友 (2)

有情与无情,这是个很难让人们可以轻松谈论的话题。从战国时代开始,各位勤于思考的智者们就开始反复在这两个命题中纠结,在那些多如恒河沙数的结论中,有一种叫做大爱无疆的观点一直非常流行,常被各大媒体滥用,无时无刻不在教导人们要以圣母姿态接收世间种种爱恨情仇,要宽容,要微笑,要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阳光灿烂。只是人心难易,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的生活还是被情感所困扰,痛苦带来利刃,复仇给予美酒,幸福令人盲目。无论是午夜的电台还是杂志的专栏,都有一堆人不断的倾诉着情感给他们带来的影响。

可是究竟要怎么办呢?

道家对此的说法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人固无情"。

天地不仁是老子的观点,儒家常说天地有仁心滋养万物,则就是所谓的大爱无疆。而老子觉得天地给予万物生命,只是合乎自然,没有想要获得什么,亦没有偏爱什么,平常心而已。人固无情是庄子的看法,他一直很淡定的觉得,既然自然赋予我们形体,我们便已经生而为人。那么顺应自然,不要偏见,不要用后天习得的好恶来伤害到自己,才是顺应生命本身。如果妄情,情感便会损伤心神,就会伤害到生命本身,便不合乎道了。

我们的眼睛只能接收到400到700纳米波长的光线,我们的耳朵只能听到20到20000赫兹的声波,我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这世界的极微小的一部分,人为的感情让我们有所爱,则必定有所不爱。而对庄周来说,自然的感情无爱,无不爱,所以能普及,能普及,便能长久。当我们能顺应自然不迷失本心时,我们就能达到道家所要的清静无为内修其神的状态了。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很难说庄周的看法完全正确,也无需否定儒家的大爱无疆。或许可以单纯一点,从另外的角度来看,说不定这只是庄周因为担心老朋友惠施整天沉迷于弹琴,沉迷于思考一些比如石头坚硬白皙是一个特点还是二个特点之类的无聊问题而掉了一大堆头发,而用这样一段辩论来规劝他不要过度费心劳神的一个纯友情故事罢了。毕竟,我们曾经都很讨厌做语文卷子上的"请问作者在这里表达了什么样的思想感情"的题目啊。

死老婆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忽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庄子·至乐》

惠施听说庄周的老婆去世了,尽管他知道庄周的这个老婆对庄周颇不满意,经常为了工资啊房价啊之类的事情和庄周吵架,但是老朋友的家人故去,他仍然觉得心里很难过,毕竟他和庄周也算是多年的朋友了。于是惠施急急忙忙向庄周那个小茅草屋赶过去,想对庄周表示一下哀悼之情顺便安慰他。可是当他到达庄周家的时候,却惊诧的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只见庄周头发衣服凌乱如犀利哥,两腿叉开像个簸箕似地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棍,面前放着一只瓦盆。只是他没有嚎啕大哭,而是一边吃着火锅,不对,是一边敲着瓦盆,一边唱着歌。

惠施先是被震慑了,继而觉得不满,最后他生气了,气哼哼地走到庄周面前。庄周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略略抬头瞟了他一眼,依旧敲盆子唱歌。他终于忍不住了:"庄周!你老婆虽然是很罗嗦很讨厌,可是她毕竟跟你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好歹也给你生了孩子,还操持家务。现在她死了,你不难过不伤心不流泪也就算了,居然还敲着盆子唱着歌!你不觉得这样做也太过分了一点么!"

庄周听了,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惠施看着他,方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火。怎么能说庄子一点也不伤悲呢?庄周的眼圈是红的,神情有淡淡的悲伤。惠施不觉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庄周,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每次总让人捉摸不透。"

庄周拍拍惠施的肩,说道:"惠施啊,多谢你那么老远的过来参加葬礼。其实,我老婆刚刚死掉的时候,你以为我真的不难过么!可是难过之后,我仔细想想看,我们每个人最初都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也没有形体,更没有气息。后来我们获得了生命,形体,气息,而死去后这一切又重新失去。我想我的老婆只是回到了她最开始的状态罢了,现在她静静地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却还要哭哭啼啼,这也太傻了。所以我不哭了,我只是想唱一会歌,回忆她给予我的曾经美好的一切。"

死亡一直是个虚无主义者的话题,有一个古老的论证这样描述死亡:当我生时死不在,而死来时我已不在。我们对死亡的想象和评价全部来自于它的另一面--生命。庄周并不畏惧死亡,亦不轻视死亡,对他来说生命源于自然,也归于自然,死亡只是生命过程中的见证,是自然给予生物们最后的礼物。而我们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是什么,也不知道死亡的目的是什么,这些虚无主义的终极问题,在此世是无法回答的。反正到最后,只要有那一曲瓦盆伴奏的安魂歌就够了吧。

斧正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无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庄子·徐无鬼》

再好的朋友,也有离开你的一天。惠施去世后,庄周为他送葬。之前我们说过庄周的老婆逝世时的故事,同样,面对惠施的死,庄周也没有哭天抢地涕泪四流。他只是在惠子的墓地前对人们讲了一个故事。

庄周说,你们知道么,楚国有个很擅长使用斧子的人叫做匠石,他有个伙伴是荆州人,这个伙伴有一次装小丑,用白颜料点了自己的鼻尖,涂上了和苍蝇翅膀差不多大的一块小白点。而匠石轻松自如的舞动斧子,漫不经心的就用斧子削去了这个小白点,这个荆州人站在那边神情自若若无其事,并且他的鼻子也一点也没有受伤。后来过了很多年,宋国的国王知道了这个故事,他找来匠石表示想再看一次这样的表演。匠石回答国王:"我以前确实能够用斧子削掉鼻尖上的小白点。可是,我的伙伴,那个荆州人已经死去很久了,再也没有可以和我搭配表演的人了。

庄周长叹一口气,"自从惠施离开了人世,我也再也没有可以匹敌的对手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和我在梧桐树下辩论,在渭水的桥上聊天,再也没有人了啊!"

后来过了很多年很多年,当人们逐渐遗忘了那些战国时代的传说,也很少有人知道运斤成风这个成语后有这样一个砍鼻子的故事时,一个名叫古龙的人写了一部小说,里面有两个著名的剑客,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他们彼此都视对方为自己唯一的对手。叶孤城曾经对西门吹雪说:"我是个骄傲的人,所以一向没有朋友,我并不在乎,可是一个人活在世上,若连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寂寞。"后来,一个名叫金庸的作家在自己的武侠童话里创造了一个叫做独孤求败的人,当他打败了天下所有的剑客后,世上再也没有谁是他的对手了。他想了很久,将自己的所有的剑都埋在了山崖下。我们的天性中蕴含着斗争的乐趣,斗而不胜往往让人苦恼烦躁,而斗而必胜乃至没有对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和庄周一样,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