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寒流来了,气温骤然降到了冰点。早上起来,屋外的窗台上打满了白绒绒的霜,路边掉光了树叶的树丫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凌,急匆匆上班的人们都穿着厚厚的大衣,围着厚厚的围巾,一个个都臃肿起来了。
从小在南溪山区里长大的秦从林,对这种寒冷的天气并不陌生,像平常一下起床上班。詹天朗虽说也是山里的孩子,但是更加南方的天从来没有这么刺骨的冷,他紧紧裹着温暖的被子,任凭秦从林怎么叫喊,任凭秦从林拳打脚踢甚至是掀被子,就是不起床。
秦从林只好独自一人去了办公室。
照例是泡上一杯热茶,茶叶是詹天朗带来的。秦从林以前没有喝茶的习惯,这回跟詹天朗同在一个科室,蹭了几回,觉得这茶叶很是清香,喝到嘴里甘甜润喉,回味无穷,便有些上瘾了。这茶叶是詹天朗放在办公室里特别孝敬孙师傅的,师傅喝茶喝得很清淡,每天只抓上一小把,可以泡上一天。秦从林不管这些,一抓就是一大把,茶叶无味了,还要重新来一把。詹天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在师傅面前又不好张口说什么。
师徒俩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了一会儿,孙师傅突然问秦从林:小秦,你找女朋友了吗?
秦从林一愣,他不懂师傅怎么问起这个问题,他不想直接回答,灵机一动说:大姐要帮我介绍女朋友吗?
见秦从林没有回答,孙师傅也未置可否,接着又问道: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有没有想过到上海来工作呢?
秦从林大脑迅速翻滚着,师傅为何这般这般,莫非是有人看上自己,又想嫁女又帮忙找工作?转念又翻滚起来,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你一介实习学生何德何能?师傅只不过是随意跟你聊聊天而已。
见对方不开口,孙师傅等不及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上海吗?
秦从林从沉思中醒来,笑着说:大上海谁不喜欢,考大学时我曾经非上海不来,填的所有志愿都是上海的大学。
孙师傅奇怪起来,问道:那怎么去了滨海大学呢?
秦从林喝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说:以我的高考成绩,上海的这几所著名大学可能把握都不大,我母亲一定要我确保上重点,最后只好听他们的,去报考了滨大。
孙师傅哦了一声,宽慰道:滨大也是不错的,蛮有名的,而且滨大寄生虫在全国响当当有名,我们刘副所就是你们滨大毕业的,明年老所长一退,他就要扶正了。
秦从林听了并不惊讶,大家都知道能来上海实习就是托了这么学长的福,于是开玩笑说:那好呀,什么时候大姐介绍一下,把我分来所里工作,这样就可以实现我的上海梦了。
孙师傅听了很高兴,连声说:那好呀,刘所的夫人跟我关系可好了,她叫我在你们这些人里物色一个人选。今天小詹不在,正好跟你说说。我看你长得挺帅气的,人也机灵,很合适的,要不我帮你说说?
秦从林一听大惊失色,自己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人家当真了。当真倒不要紧,只是听师傅这话的口气,哪里是帮忙找工作?这明摆着就是在相女婿吗。秦从林压根没有想过要别人介绍相亲,他憧憬自由恋爱。想到这,秦从林赶忙解释道:大姐,我随口乱说的。过去,我是很想来上海这种大城市上学工作,不过去了滨海以后,我渐渐地喜欢上这种不大不小的沿海城市,这些年来,那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发展日新月异,人的思想观念也转变很快,我很喜欢那里的生活和节奏。
听完秦从林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孙师傅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不甘心地问道:这么说,你不想来上海?
秦从林望了望窗外寒风飕飕,夸张地打了一个寒颤,补充道:上海的冬天有点冷,在滨海呆了这么多年,我可能适应不了这里了。
孙师傅点头头说:是呀,滨海气候温暖怡人,确实是个好地方。我老了都想去那生活。
秦从林宽慰道:大姐,你还年轻着呢。
孙师傅摇摇头说:我人老了,观念也老了。我觉得你们那里的人思想很活跃,都很有经济头脑。拿这个小詹来说吧,听说他在学校卖茶叶搞经营,这在我们上海的院校简直就无法想象。
秦从林淡然地说:在南方在沿海这个已经普遍了,我们司空见惯,而且我们很多的同学,一到寒暑假放假回家,大部分人都会带上几条外烟,什么良友、希尔顿、万宝路等等,走到我们家那就涨50%了,到了上海就一倍了,再远到北京哈尔滨就几倍了,这样往返的路费都赚到了。
孙师傅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们厉害,现在在上海有不老少人时髦抽外烟,散一根外烟给人家,人家要老高兴的了。
秦从林摇头说:中国人太崇洋媚外了,其实那外烟也不见得好,太呛人了。就拿那个叫良友的牌子,在香港听说是码头搬运工抽的,也有人说是厕所才拿出来抽的,总之人家是不好意思当众抽的,我们这里却当作宝贝一样。
孙师傅听了掩着鼻子,有些厌恶的说道:这样呀,太恶心了。
秦从林哈哈大笑起来。
孙师傅接着说:我去过你们滨大,我感觉到你们跟我们的最大不同就是校门口,你们校门两边,商场饭店林罗密布,好不繁华,而我们上海的大学大门两旁,除了马路就是树木,见不到一家商店。
这几天下班没事,秦从林也去了附近一些学校走了走,去过几家徐家汇的高校,师傅说的他深有同感,他张口嘴刚想回话,忽然走廊上有人高声喊道:106办公室的秦从林同学,有你电话。
秦从林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舒晓红终于来电话了。寒冷的天气里,秦从林忽然一股暖流流进身体里。她一定是经过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决定打这个电话的吧?
秦从林急匆匆出了办公室的门,不想差一点与正好要进来的詹天朗撞了个满怀。
詹天朗吓了一跳,惊慌地问:老四,你干嘛?
秦从林闪到一旁,回了一声接个电话,就着急走了。
詹天朗看着秦从林快速消失的背影,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一个电话,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吗?
秦从林来到传达室,抓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立刻传来舒晓红熟悉的声音:是从林吗?
确认是老同学,电话里舒晓红笑了,声音温柔起来:你是不是等急了?这些日子,我正好跟着导师去崇明岛采风去了,刚看到你的信,马上就给你回电话了。
舒晓红这样一解释,秦从林脸上有些发燥了,还以为人家小肚鸡肠不理自己了,人家这不是一看到信就回过来了,倒是自己心眼多了。想到这,连忙回答道:我就猜想你一定是出门了,我不着急的,我们在上海实习还有一个月呢。
舒晓红沉吟了半刻,电话那头又说道:那是不着急,这样吧,今天是星期二,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有空你就到我们学校来找我,我们出去转转。
秦从林也假装想了想,过一会儿回答说:周日没有安排,那就这么说好了,我们周日见。
舒晓红痛快回答道:就这么定了,周末你10点,在我们学校大门口见。
秦从林重复了一遍:周日10点,你们学校大门口,不见不散。
秦从林挂上电话,转身准备回办公室,猛地看见詹天朗赌在传达室的门口,便好奇地问:你怎么像个鬼一样无声无息站在这里,你来干什么?
詹天朗被说得脸一下煞白了,神情很是诡异,吞吞吐吐回答说:我来打个电话。
秦从林似信非信看了詹天朗一眼,走回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秦从林就问孙师傅:大姐,我们这边去复旦大学要怎么走呀,坐几路车呀?
话还没有问完,詹天朗又急急忙忙回来了,秦从林纳闷了,电话这么快就打完了?
没等秦从林仔细想,孙师傅放下手中的活,说起话来:你要去复旦大学呀,哎呦,从这里过去老远了。我好多年没去那边了,怎么坐车呢,让我好好想想。
秦从林感叹说:是呀,上海太大了。
师傅还在低着头苦思冥想,詹天朗突然从口袋掏出一张地图说:老四,你要去复旦大学呀?我刚才上街买衣服,随便买了一张上海市地图,这上面怎么坐车还不一目了然。
秦从林这才注意到詹天朗穿着一件崭新的羽绒服,不过他没有心思关注服装,而是一把抓过地图,铺在办公桌上,仔细研究起来。
孙师傅凑了过来,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在地图上给秦从林指点路线,指示完了,她随口问道:去复旦大学看你女朋友吗?
秦从林刚想否认,突然一想刚才拒绝了师傅帮他介绍女朋友的好意,这个理由倒不失为更好的挡箭牌,于是很含糊地支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