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信像沉入了大海
依赖惯了老搭档赵小云,现在突然不在一个组,秦从林以为这回的实习将会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因为一碰到实验课,同组的詹天朗比他还两眼抹黑。
詹天朗上大学的时候,家里没有多少钱给他作生活费,就让他带着山上自产的茶叶进了校园。开始的日子很艰苦,后来茶叶有了稳定销路,小日子过得舒坦起来,再后来他满脑子都是茶叶了。
秦从林心里想,跟这个旅行箱里一大半装着茶叶的分到一组,简直是倒霉透了。
然而,这回秦从林盘算错了。詹天朗通过这些年卖茶叶,算计方面明显比秦从林精明多了,带来上海的这些茶叶并不是来卖的,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哪去找买主?他才懒得在这短短的实习期间浪费时间。
实习的头一天,詹天朗就提着一大袋分装好的茶叶,逢人一边弯腰送上一包,一边恭恭敬敬地说道:家里自产的茶叶,请品尝品尝。
碰上脸皮薄的,客气推脱的,詹天朗总是忙不迭解释道:土特产,不值钱的,要不得几个钞票。
整个科室,人手一份,大家一下对这个刚来实习的毛头小伙子刮目相看。指导老师孙师傅更是对詹天朗赞赏有加,热情有余。
秦从林一下也沾上光,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孙师傅个子不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白净秀气,看上去大不了他们几岁,但实际上已经是快30岁的老姑娘了。秦从林马上感叹起来,这江南的水真是养人,当年要是来到大上海读书,可以天天饱餐秀色。
师傅马上就要嫁人了,脸上时时刻刻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师傅很健谈,说起话来嘴巴像没有闸的门,滔滔不绝。聊得最多的是准备什么嫁妆,买什么衣裳,新房要怎么布置。这些东西,年轻小伙子都不敢兴趣。但是面对实习的师傅,秦从林他们俩还是很有耐性的听着,不时也帮忙出出主意。
一聊就是半个上午,一泡茶叶添加过许多道水已经泡不出味道了,师傅才放下手中的杯子,开始动手做实验。
秦从林这个时候就有些紧张地问:师傅,要我们做些什么呢?我们可是一团雾水,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孙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问话的小伙子回答道:没有事的,你们先看着我操作,等你们会了再自己做一遍。
秦从林一下放宽心了,开心地对说:师傅,有什么事情做,您尽管吩咐我们。
师傅略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我大不了你们几岁,你们别一口一口师傅叫我,就叫我大姐好的了。
秦从林马上学着上海人说话的口音应道:好滴,好滴。
秦从林很快适应了实习的生活。稳定下来以后,他想起应该给舒晓红写封信,告诉她,老同学来上海了。
说老同学,一点不为过。在秦从林的记忆里,只有舒晓红和自己同学了10年以上。小学一开始就同学,前面三年他当班长,舒晓红副班长,后面两年两人调换了位置,原因就是副班长舒晓红越权记录同学迟到早退上课说话,秦从林气不过把她的小本本撕了,舒晓红哭着告到新来的班主任那儿,结果秦从林降职,舒晓红升为班长,为此两人一度水火不容。到了中学,那时还是父亲秦淮人当校长,父亲要改革,废除了重点班尖子班,他们这一届所有学生平均分配到各个班级,如果不搞这样的改革,他们俩不可避免地要分在一个班,因为他们成绩都很好都要进尖子班,但是就是父亲这样一场改革,秦从林还是不幸与老冤家舒晓红又分在了一个班。
渐渐的,两个人都长大了,儿时的那点恩怨早已化到九霄云外,不再互相憎恨,倒也相安无事。
自打小学四年级,舒晓红当上班长,压过他一头以后,秦从林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到了中学,她的学习成绩也超过了他,初中他还能紧追不舍,到了高中后,只能望其后背了。
舒晓红的高考成绩按理是可以进北大的,但这么多年来同学们一直传说,她是为了秦从林才报的上海复旦大学。那时,他叫死觅活的一门心思想来上海上大学,却最终屈服于母亲的淫威,在最后一刻改报了志愿,来到了滨海。
各种传言都说是他辜负了舒晓红,秦从林饱受委屈,没去成上海本来就一肚子的气,还要背负这样的骂名,这完全是歪曲事实。
秦从林记不得风言风语何时起的,只记得那时同学们都在起哄他和舒晓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这些最著名的词句都用在他们身上,连老师和家长的耳朵也灌满了。事实上,只是舒晓红突然动了一下春心罢了,这一点,在暑假朱平罗燕告别宴上,她已经亲口承认了。而实际上,秦从林没有敢去迎接这伸过来的橄榄枝。秦从林不是那种心高气傲的人,甚至总觉得自己是没心没肺的人,但是面对全面压住自己一头的舒晓红,他还是选择了沉默。秦从林沉默还有更多的原因,舒晓红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养尊处优,也有些骄横跋扈,做事风风火火,这些显然都不是秦从林喜欢的性格,他不想惹这团火。
进了大学校园,上海滨海天各一方。秦从林第一次离家到了陌生的滨海,一切都是那么不同,新的校园,新的同学和每天发生的新鲜的事物,这些都让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充满好奇,目不暇接,他几乎忘记了舒晓红的存在,连一封礼节性的信也没有发出过。后来,他与胡然、张良打赌发誓大学四年不谈恋爱,为了遵循这个约定,自然更不想去招惹人家了。
舒晓红却是一位心高气傲的女孩,受到秦从林这般冷漠,心里憋足了怨气,一度在寒暑假回南溪老家时,拒不见他,以后即便是在同学聚会里不可避免的碰面,也是对他极尽冷嘲热讽,话语极为尖酸刻薄。好在秦从林经过几年大学校园的历练,见过世面,早已练得水火不浸百毒不侵,心里素质好了脸皮厚了,任凭舒晓红怎么挤兑,脸不红心不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在缓和,舒晓红对秦从林就只剩下讽刺挖苦,过过嘴瘾而已,似乎已不再有什么想法了。
信很快就写好了,秦从林从来不会儿女情长,草草几行字,来了,住哪儿,然后就是电话。为了保险,秦从林将实习单位和住所的电话都留了。
预防所门口就有一个很大的绿筒邮箱,秦从林手里拿着那份薄薄的信封站到邮筒前,他有些犹豫起来,现在这封信一旦发出去,不可避免要单独与她相处,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秦从林问自己。
思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将信轻轻地投进了邮筒。
一天两天,一星期过去,信像沉入了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秦从林有些失落,有些沮丧,看起来舒晓红对自己不记恨,那只是嘴上的表面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她在大家面前表演,她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念念不能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