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靖升帐,重新编队。以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火,设火长;五十人为队,设队正;一百人为旅,设旅帅;三百人为团,设校尉。由于仅有一千人,李靖设三个团、一个骑射旅,并经王仁恭首肯后,造册上报兵部。于是每日从早到晚操练,竟然军威大振。
刘武周得知后,暗生妒意,找王仁恭理论。王仁恭说:“武周啊,你也别那么小心眼儿。你我、李靖同为朝廷命官。他现在与士卒吃住一起,连家都不回,很辛苦啊。”
“大将军,卑职与孙校尉练兵,也挺辛苦啊。”刘武周心下有气。
“那好。”王仁恭趁机说道,“我看那边就交给孙尚金吧。官署事多,你就在我身边,兼任我的亲卫队长吧。”
刘武周脑子转得快,立时明白了上司的意思:原来是怕老子带兵带久了,官兵不听你的话了!又想到上次见着的那个美人甄念儿,心想离你近点儿,也好下手。于是下拜道谢:“谢大将军!跟着大将军,早晚聆听教诲,武周求之不得。”
“李靖是外人,咱们才是兄弟啊。”王仁恭扶起他,笑道,“他愿练兵就让他练。你想啊,真要跟突厥打起仗来,就让他往前冲,胜了,咱都有功;败了,咱也好做文章。你说是吧,武周?”
刘武周嘿嘿地笑着,心想这只老狐狸,真是坏到了骨髓里。
转眼到了年关。这一日,大雪,李靖正在帐中研读兵书,张宝相飞马赶来,递上谢康途送来的书信。
李靖展信一看,原来是谢康途打听到了一些朝廷近况。皇上回东都后,根本没有兑现当初在雁门城上的诺言。雁门解围后,只有一千多人得到微薄赏赐,进而朝议继续征讨高丽,将士们无不怨恨;萧瑀因为阻止杨广征伐高丽,被贬为河池郡守;河东敬盘陀起兵造反,皇上派民部尚书樊子盖率兵数万进剿,但樊子盖心狠手毒,遇有投降者,挖坑就埋。由于这些盗贼原本就是百姓,不好分辨,樊子盖为邀功,见人就杀,逼得百姓聚众造反。传到朝中,杨广意识到再这样蛮干下去,恐怕河东百姓都会造反,于是下诏,封李渊为右骁卫将军,取代樊子盖剿贼。李渊据守河东,深知民情,四处出榜安民,于是前去投降的人,达数万之众。
李靖看罢书信,陷入忧思。皇上荒废朝政,权臣横行,守令鱼肉百姓,民生不堪重负,以致盗贼蜂起,往往剿了河东,河南又起。加之突厥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然而他一个边塞郡丞,有心无力,只得暗自叹息。
突厥自雁门之围后,倒也没有再来。不过李靖深知,突厥犯边,马邑首当其冲,怎么都是躲不过的。现下正值农闲时节,正是练兵的好时机,只能夜以继日,加紧整训。
自李靖亲自接管鹰扬府之后,那些被王仁恭、刘武周视作“老弱”的一千官兵,仿佛年轻了十岁,个个刻苦训练,人人奋勇争先。远近百姓闻说李靖将军爱兵如子,都纷纷来投。等过了春节,鹰扬府已净增新军一千余人。李靖暗使张宝相,通过康翁购良马五百匹。这样一来,李靖掌握了两千步兵,六百骑兵。
军队经重新整编后,李靖规定十日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无论出身,均可同台竞技,再从成绩优秀的军士中选拔军官,推行能上庸下。刚开始,军官们联名抵抗。其时隋朝实行的府兵制,基本还是沿用前朝的规制,由富家子弟担任大小军头,因为这些人出钱出物多,看来也合情理。但李靖根本不认账,认为各级军官均是军队的骨架,倘若骨架撑不住,人马再多也是一盘散沙。而从考校中胜出的人,有荣誉感,能身先士卒,手下也心服口服。经过近三个月的磨合,军中逐渐形成了人人争先的良性竞争,士气大旺。每次王仁恭来检阅,从心里暗服李靖之能,也在军需方面鼎力支持。王仁恭既乐见刘武周暗地里练兵,更乐见李靖明里练兵。说穿了,兵强马壮,对他这位太守有利。况且刘武周担任他的亲卫队长之后,刘庄军队主要由孙尚金带领,免去了王仁恭的后顾之忧。
张宝相平时为李靖料理一些杂务,练兵时却尽量参加。李靖让他跟薛宗胜学箭,跟司马冲腾学骑,跟自己学近身搏击。张宝相的箭术平平,骑马却是颇有天资,三月下来已崭露头角。至于近身搏击,张宝相身体偏瘦,但极灵活,也颇有悟性。李靖家传武学,从童子功练起,自是精纯。张宝相已成年,先前没有根基,李靖无法倾囊以授,只得择徒手击技、近身剑术、攀墙越屋等外家实战功夫,利用闲暇时刻传授与他。张宝相也勤奋练习,逐渐有了些根底。
已是半夜,张宝相仍在野外练习劈剑。这家伙穷苦出身,现在毕竟也是大隋卫士了,又碰上了李靖这样的好主人,恨不得将时间劈成两半用。他舍不得用剑练,就让铁匠打了把四十斤重的长刀,没开刃,每晚跑出军营,照着树桩一刀刀地硬劈。
身后有轻微的声响。张宝相耳朵灵,回身喝道:“谁?”右手顺势拖刀回收。若遇敌人,自然就发动了攻击。
“宝相,是我。”原来是李靖。
昏月下,李靖长须飘飘,负手而立。
“大人……”张宝相收起刀。
“宝相,你这个办法不错。”李靖笑道,“很多人练剑,注重招式。其实,有效的剑术,一是力道,二是速度,三是应变。做到这三点,上阵杀敌就可以了。”
“多谢大人指点。”张宝相有些不好意思,“这军营里的事,俺先前以为就是站队比画比画,现在才觉得要练就一身本事,得舍得流血流汗。”
“是啊,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李靖道,“以前诸葛亮说过,一支军队,只要训练得好,统帅差一点儿都不会败;训练得不好,再好的统帅都打不赢。可是后世的帝王将相们,以为只要任用了好的将领,就会打胜仗,实在是太荒谬了。”
“俺决不会给大人丢脸!”张宝相坚定地说。
“丢我的脸没关系,但绝不能丢自己的命。”李靖拍拍他的肩膀,“宝相啊,你跟着我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升了官,也提拔了不少军官,而你,虽然入营不久,但当个队正应该没问题。你说句内心话,有没有怪我?”
“大人!”张宝相跪下了,“你这是哪里话啊,俺的命是大人给的,今生今世,能侍奉大人,是俺张宝相的福分,怎么能奢望得到提升呢?况且俺初入军营,身无寸功,大人要是提拔俺,就会失去威信。”
“难为你了,宝相。”李靖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转身看着灯火稀疏的军营,长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我需要你去做一件很冒险但又不被人理解的事,你愿意吗?”
“但凡大人所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张宝相万死不辞!”说罢一抱拳。
“咱坐下说。”李靖见他斩钉截铁,拉着他的手,准备席地而坐。张宝相随手抓了几把野草,为李靖垫上,这才坐下。
“宝相,我问你,打胜仗什么最重要?”
“这个……”张宝相一时结巴了。上次李靖问他“打仗最要紧的是什么”,他后来知道是粮草。这回所问,与上次大同小异,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直说,没事。”李靖声音充满慈和。
“上次大人说钱粮最重要,我看也是钱粮最重要。”张宝相道。
“你倒是记住了。”李靖呵呵一乐,“不过,这次我问的是‘打胜仗’。打仗,没钱粮不行,但很多军队钱粮很足,还是打了败仗。”
“大人,依俺看,当然是练兵最重要。”张宝相说,“大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同大家一起操练,不就是为了打胜仗吗?”
“这个也重要,但不是最重要。”李靖说,“上次我给你的《孙子兵法》,你读了吗?”
“这个……大人,俺一看书就头疼。”张宝相觉得脸皮发烧,直挠脑袋。
“其中有一句,上次你还诵读过,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记得不?”李靖没有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