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好天气谁给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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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于归

与我同年纪的丫丹结婚了,昨晚还梦见她,我们共骑一辆脚踏车玩,今天她可是别人家的新娘了,任我怎么想都不习惯。就像姐姐那天一身白蓬蓬的坐进轿车里,大哥撑起一杆连天炮噼里啪啦响,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我却只顾躲鞭炮,好像嫁的是别人家的姐姐,不是我家的,车子走了,我也不惊奇。后来我们都到亲家去喝喜酒,堂姐妹们一窝蜂挤进新房,个个是高头大马,好似来自长白山上的。姐姐尚未卸妆,羞怯怯地和众人答话,我左看右看总觉不是这个样的,再在他们屋前屋后走了走,还是想着吃完饭,姐姐也要同我们一道回去,这里是别人的家。宴毕,姐夫端一盘烟,姐姐捧一盒糖果,同立门口送客,我仍是木木的,跟着人家也上前抓一把,捏得三颗情人糖,见姐姐疲惫得眼睛都要阖上了,我竟找不到话说,却说了“恭喜”两字。姐姐点头笑笑,走前了一步才发觉说了这不关痛痒的字眼实在可笑,待要补说一句,脚步已跨出大门外,再回头看姐姐,好多客人正围着她说话。我这才悲从中来,望着一地的鞭炮屑,想起早上的姐姐,好像姐姐又坐轿车回来了,而我们是去吃别家姐姐的喜酒。街上的路灯照着客人的脚步,青灰灰的仿佛也有了三分醉意,我呆呆地对着路灯发怔,妹妹走来拉拉我袖,说:“姐,吃得好饱哦!”我醒了一下,突然记起小时候姐姐帮我们两个洗澡,一个大水盆放着七分满,妹妹和我同时坐进去,一下子把水都涨到盆外去,姐姐还帮我们穿衣服、扑痱子粉。现在想起来真是奇怪,我和妹妹怎么会笨到自己不会洗澡,不会穿衣服呢?

妹妹边走边说菜倒不错,末了还出了“养乐多”;后头走着堂房姐姐,大我一岁,她正勾着媒人的臂弯说话:“不是我嫌他怎么了,他还只是一个学徒,我如果嫁过去……”那媒人频频点头,我回身看了堂姐一眼,奇怪她怎么一点儿都不害羞,哪有人当着媒人说自己如何主张的?而那媒人才做成姐姐的,姐姐可从来不曾与她攀谈过话,前时我还冷落过她几回,因为妹妹和我都不愿姐姐住别人家去,大人们真是不仁。

丫丹送我一张结婚照,只她一人坐在地毯上,左手掐住纱冠的一角,右手握着一束缎带玫瑰,很满意很幸福地对我笑。背景是一面红砖墙连着几株枫树,下面落了厚厚的枫叶,尽头处又有一潭清水泛着小舟,这么不协调的配景里坐着丫丹,一个实实在在的新娘子,我看着倒觉得好玩起来。那天她喜滋滋穿戴好就等新郎官来接,她父亲探着身子进来看她,随即哽咽难言,甩头就走,她登时放声大哭,摘了纱冠,脱了高跟鞋,往小凳上一扑,哭个面目全非,众人越劝越难收拾。轿车叭叭开来,炮竹声响得她心思纷纷乱,她止住泪,抓了毛巾擦擦脸,重把纱冠戴上,一阵风地出了厅堂,拜谢了父母、祖母、叔伯,悲切切上了轿车。酒席上我们与新人同一桌,丫丹已满脸堆笑,活似一只金丝雀,亮闪闪,谈笑自若。人家上菜来,她竟也立身端了来往桌上一放,全忘了自己原来是新娘子,见我们笑成一堆,却也打趣地说:“管他的,总要有人端的,嘿,你们赶快吃啊!”真真是“淘气的丫丹”。临此刻她尚且把自己忘得这么干净,同梁山伯一般糊涂到家了,而她的幸福也将因这样好的糊涂,如一朵花地摇曳生姿,开出无限的风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