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回复很审慎,他说,他遵从总统的意见,将担任总理;但他也承认,他不喜欢竞选,也不想参与进去。当年圣彼得堡的惨败已经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当时,他小心翼翼地问叶利钦总统:“我们将依靠谁来进行选举?”
叶利钦的回答并不容乐观:“我不知道,我们将建立一个新政党。对你来说,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政府的工作上。”
这句话解放了普京,不过只是让他在精神上更为放松,让他可以放手去努力工作。不久之后,领导选举的责任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只能靠自己。
刚上任的时候几乎没有评论家看好他,最有代表性的评论莫过于《总结》杂志的说法:叶利钦从自己相当多的干部“烂牌”中抽出了最不起眼的、难看的联邦安全局局长,宣布他为自己的接班人。如此暗淡的、不显山露水的人能做什么事情呢?不仅完全失去了超凡性,而且没有一点个人魅力,可以说,把普京作为赌注是叶利钦班子完全绝望的表现。
这是事实,低调的普京不喜欢在公众面前露面,虽然他在担任联邦安全局局长以及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期间的表现可圈可点,但这些表现自然无法为普通公众所知,因此,在评论家们眼里,他的确是叶利钦最烂的一张牌。不过,他的机会马上来了。
他刚上任,便面临着车臣问题。对此,他毫不心软,主张以武力彻底解决该问题。随着车臣战争的节节胜利,普京坚毅果敢的形象也慢慢深入人心。原来在电视上见不到的人物突然成了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士兵们心目中的统帅,普京声名大噪,总统看好率不断突破新高,创下新纪录。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大选的胜利在握。他首先必须打败人气颇高的卢日科夫-普里马科夫联盟。正如叶利钦所说的,这个二轮马车在国家杜马选举中很可能会取得决定性的优势,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未来的总统选举也就毫无意义了。因为他们将占领议会中一半多甚至三分之二的席位,轻松取得修改宪法的大多数,完全合法地以三分之二的表决通过任何一个宪法修正案,其中包括改变国家的总统领导体制。这样一来,叶利钦、普京对他们可谓毫无还手之力。
因此,打败他们、最起码是阻止他们在议会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成了当务之急。由此,在总统办公厅主任沃洛申的努力下,“统一党”仓促宣告成立。这是一个全新的政党,他的领导人也差不多是“全新”的——紧急状态行动部部长绍伊古之前几乎不怎么参与政治。它在选举前三个月组建,但必须迅速投入选举。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当各股政治势力之间应用各种肮脏的选举技巧展开互相之间的攻击时,对手发现几乎找不到这个政党的任何污点。在政治上,他们纯洁有如赤子。
不过没有对手的攻击并不代表能够引起人们的关注和支持,它没有基本的支持层面,也没有稳定的支持力量。幸好,来自普京的支持及时弥补了这一缺陷。普京在车臣战争中良好的表现使得他的声望如日中天,这时他宣布,他将支持“统一党”,这无疑是统一党最大的政治资本。
在这儿,政治上同样干净的普京总理与“统一党”形成了全新的组合,这个组合具有实干的良好声誉,因此人们乐于将选票投给他们。超出所有观察家的预料,在国家杜马选举中,“统一党”异军突起,完全改变了俄罗斯政坛原有的格局,取得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仅次于俄罗斯共产党,一跃成为杜马第二大政党。之前声势浩大的“祖国-全俄罗斯”联盟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听闻这一消息,叶利钦长舒了一口气,他的心腹大患终于没了。
不过叶利钦更加想不到的是,借助普京巨大的影响力,先前被认为最有可能入主克宫的前总理普里马科夫宣布退出总统选举,他的说明是,不愿意再继续浪费时间。退出前,他向普京表达了支持,而普京则向这位长者表达了一贯的敬意。
普里马科夫一走,联盟也就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因为,联盟最初的成立正是为了总统大选,此时他们唯一的也是最有希望的候选人普里马科夫宣布退出,他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和价值。而从纲领上来说,联盟与“统一党”其实并无太大的分歧。于是,2001年,联盟的另一位领导人、叶利钦的“死敌”卢日科夫宣布将与“统一党”(此时已经改称为“团结党”)合并,新的“统一俄罗斯党”成立。卢日科夫在两党合并大会上声称,“统一俄罗斯党”将为大部分俄罗斯百姓服务。
卢日科夫是莫斯科市市长,在民间一直享有很高的声望。本次总统大选正好与莫斯科市长换届选举时间差不多,因此他选择了竞选莫斯科市长连任,转而带领之前的联盟权力支持普里马科夫。由此,有评论家指出,两党的合并代表着莫斯科市市长向普京作出的妥协,这一妥协也宣告了卢日科夫总统之路的终结。
诚然,俄罗斯朝野的很多人都一直坚信卢日科夫是普京之外总统的不二人选,但2004年普京成功连任;2008年,普京高调推出梅德韦杰夫,他同样高调当选。2012年,更是普京的天下。
这个新成立的政党与普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虽然普京不是“统一俄罗斯党”的党员,但该党一直把普京视为他们的领袖,普京也从来不曾吝惜自己对该党的支持。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在2003年国家杜马大选中,该党获得将近一半的选票,从而保证了在国会中的绝对优势,成为普京政策得以实行的保障。
早在普京刚当选为俄罗斯总统的时候,一个评论家不无忧虑地写道:“他孤身一人,如临深渊,没有任何靠山,没有即使失利也能够对他保持忠诚的力量,没有财政基础,也没有可靠的圈子。他不是公共政治家,只是一位在政治上取得成功的战士,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清醒而冷静的头脑,运气以及至今还没有,也许将来也不会让他上当受骗的幸运之星。”这说得对极了。
然而现实已经超越了他的预测,普京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使他能够迅速适应环境并使之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在最后获得胜利。
“政治的艺术,就是在必要与可能之间找到黄金点”
回顾普京的政治历程,很多人愿意用神话来解释,他们把他的经历看做是现代版的“灰姑娘故事”。不过,在关注他的传奇性的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他多年来的努力和积累。
这其中既有普京从小学一直到克格勃红旗学院所受的教育,也有从街头打架到克格勃工作所受的战斗教育,还有从大火之后一无所有到成为总统,享受各种高级待遇的生活教育……这些都是普京的资源。
而其中,最重要的无疑还是圣彼得堡的工作经历。这段经历不仅让普京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了什么叫政治,还给了他学习并实践的机会。多年后,他提醒把他的总统天赋视为与生俱来的本领的人说:“不要忘了,在圣彼得堡市我担任过第一副市长,并且做过一座拥有500万人口市政府的委员会主席,一干就是五年。多年的城市管理工作,虽然都是一些程序性的工作,也不显赫,但对我来说却有原则意义,通过这项工作,我与强力部门建立了紧密联系,几乎是所有人,所以我从内部了解一切情况,这是非常宝贵的经验。我们做了很多事,夜以继日。工作总能让人积累经验,丰富知识,此外,我也有很多外事交往,高规格的国际活动。这种生活非常有意思,使人成熟。”
据索布恰克的回忆,其实在圣彼得堡初期普京还十分不适应公共政治生活。他发现,普京每次开会回来,都浑身发青,似乎瘦了好几斤。不过这种情况越来越少,反而,人们在他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优点:能力出众、处事利落、有条理、乐于接受新事物;善于处理文件,视野开阔、博学、稳妥;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一边听,一边想,一会儿才说出自己的看法;很少向人许诺,而一旦许诺,必然完成。
无须赘言,这些特质也是他在总统任上同样为人所赞誉的。正是在圣彼得堡,他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事风格与政治艺术,虽然尚不成熟,但雏形初具。
因此,他当总理,比基里延科、斯捷帕申更有基层工作的经验;而在许多经济和实践问题上,则比切尔诺·梅尔金、普里马科夫更有实战经验。而他当总统,则比叶利钦更少牵挂,更加强硬,也更为平民化,这都是俄罗斯的百姓们所乐于看到的。
借助他在之前积累的“资本”,他在总统的宝座上纵横捭阖,尽显“大帝”风范。多年之后,已经是政治“高手”的他不再惧怕选举了,在2007年的国家杜马选举后,他回答媒体记者的问题时说:“感觉很好,就像过节一样。”在与夫人柳德米拉在莫斯科投下自己的一票后,普京说:“感谢上帝,竞选活动终于要落下帷幕。我相信,选民们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偏好,现在只是来投票给自己所信任的那个政党而已。”
随后,在夫人的提议下,两人来到一家颇有口碑的西伯利亚风味餐馆。
“你们这里还有位子吗?”
发愣片刻,店主终于回过神来:“对于您来说,永远都会有的。”于是把尊贵的“不速之客”迎进门来。
他们选择了餐厅的一个角落。这儿的饭菜又可口又实惠。侍者递上菜单,客人可以按自己的口味在150多道各式菜肴中自由选择,每位顾客的消费仅为1100卢布(约合340元人民币)。普京点了熏鸡沙拉、金合欢沙拉、油橄榄、腌鲑鱼和俄罗斯餐桌上最常见的酸黄瓜。除了餐馆免费提供的开胃樱桃露外,普京还要了一小杯用伏特加浸泡的洋姜酒。夫妇俩举起酒杯,庆祝国家杜马选举,也提前庆祝他们即将取得的胜利。
毫无疑问,多年的政治实践之后,普京已经掌握了高超的政治艺术。他有一句名言:“政治的艺术,就是在必要与可能之间找到黄金点。”显然,他已经找到了这套寻找黄金点的方法,并运用得炉火纯青。
“在普京的时代,经营变得轻松多了”
说到普京与俄罗斯经济的关系,必然要回顾俄罗斯“黑暗”的20世纪90年代。当时的社会经济状况是,整个经济一片萧条。在苏联时期曾经壮丽辉煌的大企业大部门——重工业、国防工业、交通运输业、航天部门以及能源、冶金、采掘工业,到了80年代以后便开始停滞不前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国家的资金支持下他们还能够勉力支撑,进入90年代,苏联解体,这些“大虫”失去了国家不断注入的资金支持,也就失去了活力。
偌大的工厂死气沉沉,设备器材逐渐生锈坏掉,车间厂房长久不用,变成了蜘蛛、老鼠们的天堂。而90年代之后开始出现的、承载着人们的巨大希望的市场经济也并没有兑现人们对它的期望。它们主要出现在商业和服务领域,但却以异常艰难的、痛苦的姿态展示在人们的面前,仿佛一只失掉了翅膀、跛着脚的苍蝇,在人们的注视下爬行。
掌握国家权力的国家机关也面临着衰落。有大约200万武装力量从苏联时代继承了下来,其中包括数十万军官;除此外还有几十万名特工人员、几百万在军工综合体内工作的科学家和高级工程师、几百万人民教师以及那些拥有良好技能的政府工作人员,他们一如既往地坚守在岗位上,以自己的工作支撑着国家安全,保障人民的日常生活,使社会免受崩溃和混乱,但是他们的生活日益变得贫困,社会赞誉也从来轮不到他们,一天天地被社会漠视、日益边缘化。
在贫困和无助的双重折磨下,他们倍感屈辱,觉得毫无用武之地。这些受过高等教育、恪尽职守的人构成了反抗绝望社会的主要力量,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通过绝食甚至自杀来表达他们的不满,不过,这样成效甚微,他们的境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在整个90年代,有一批人一夜暴富起来。在苏联解体之前,他们不过是共青团的官员,一些机构的小职员,或者一些小买卖的所有者。但在随着在俄罗斯展开的私有化改革,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甚至不惜干些违法犯罪的勾当来把一些原本属于国家的资源牢牢地攥在手里。这些成了他们进一步掠夺国家财产,增加个人财富的第一桶金。
1996年,是这帮人的“黄金时代”。正是在这一年,俄罗斯所谓的“寡头资本主义”制度得以确立。这一制度所造成的影响巨大,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得到消除。
当时,12位俄罗斯大商人主要是企业家赶到瑞士,参加了在那儿举行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在这个论坛的间歇,这帮俄罗斯最富有的人达成了一个协议:整合他们所有的人力、信息、资金资源全力支持叶利钦上台。
最终,他们成功了,受他们支持上台的叶利钦政府给他们提供了丰厚的“回报”,他们的人差不多占据了政府所有的重要职位,他们中的部分人并不反对直接出任政府官员以影响政府,而大部分人则极力避免这样的“抛头露面”,于是,有人建议在政府之外成立某种常设的咨询机构,说白了就是“影子政府”,不过,之后在寡头之间发生的激烈的竞争终结了这一过程。
1997年是有名的“七大银行家时期”,寡头们为了争夺最有潜力的也最有价值的国家财产,不得不施展手段全面竞争。正是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同属于寡头行列的别列佐夫斯基抛出了他那个著名的理论:资本控制政府,大资本家应该联合起来,把政府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所幸的是,狂妄的寡头们并不习惯与他人合作。合作需要基本的信任,但他们正是在不择手段抛弃诚信甚至摈弃基本价值准则的情况下才得以发家致富的,因此,对他人的猜忌不可避免,合作也必然流产。不久之后,在1998年发生的金融危机直接宣告了这一“黄金时代”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