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局长离休了,门庭自然冷落下来。过去许多人围着他像走马灯似的转,现在就剩下这么一盏火焰不旺的孤灯了,他实在有些寂寞难忍。于是,看人家无事作画,也紧步后尘,开始学画。这并非要附庸风雅,只是排遣孤寂的一种需要。可惜原无任何这方面的知识和修养,拿起笔来真不知如何涂鸦。他请了一位中学美术教员当老师。这位教员也有些书生气,拿个棒锤就当针,他想起一位大画家从画蛋学起的故事,就说:
“您先练练基本功,从画匮做起吧!”
“画圆?不就是画圈吗?那没有问题,我画大半辈子了……”老局长心想这太容易了。
真正画成个圆也不容易,您先画画看。”美术教员很平静地说。
老局长很快画满了几张纸,拿去请老师过目。
美术教员看看笑了。他说:
老局长,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先告了个过,才接着说,“您画的都是过去在公文上画过的没有深思、没有勇力、没有责任感的圈。您看,这笔划好像未沾纸似的,躲躲闪闪,一带而过,这种圈不是绘画所要求的圆。”
“啊!……,’这些话老局长可是第一次听到,大出意料之外,不由浑身发热,毛孔沁汗。
请您千万别见怪,我们当教员的都是教鞭的肠子,有什么都直来直去。”美术教员见老局长“啊”一声,又告了一次过,然后才指着一幅图画说:您看看这位大画家画的鹰,它的眼睛是圆的,这跟您画的圈有多么不同。您就要画这种有思维、有生命、有性格、能够活起来的圆……”
“嗬!好家伙!”这位书呆子美术教员的一席话,直把老局长说得遍体生津,热汗淋漓,但也顿觉耳目一新,开始明白画画之不易了。这时方感过去只念“官场”的一本经,生活面太窄,知识底子太薄了。现在只好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听着了,即使借题发挥,敲打几句,也得忍着啦。
几天后老局长拣了几张画圆的佳作,送给老师看,老师说有进步,可是圆度和力度还嫌不够。手还不熟,有点发颤,如能像过去画圈那样老练自然,一挥而就就好了。
老局长很佩服老师的眼力和意见,他想再难也要把圆画好。过去画了大半辈子没声音的圈,手脖子无形中是被人家把着,现在学画,这个圈是属于自己的创作了,怎么还画不圆呢?
想到了这里不免暗暗憋了一股劲。他找来了圆规,先用它画了一些大小不同的圆圈,然后铺在下边自己描帖。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终于越描越熟,手不颤,笔不抖,离开帖也画得差不多少了。他又拣了一张送给老师看。老师看了说好。不过又说这是酒盅的圆,不是鹰眼的圆,只是一条圆线,不是一个较宽的黑圈,缺少向外舒展的力度……老局长这回干脆到公园里,照着鹰眼睛画。他仔细观察鹰的眼睛,那是一个立体的闪光的圆,一个具有攫人力量和尽收宇宙万物于眼底的圆……这是鹰的生命之所在。于是他的思想豁然开朗,画的圆也终于活了起来。书呆子老师自然也非常高兴,说他这项基本功的练习是以优秀的成绩完成了。
“拿酒来。”老局长十分欢喜,他差一点没抱着老伴“啃”一口。
“这又抽的什么疯!?”
“你看看,你看看。”老局长拿着那画圆的作业,就像拿着一张奖状一样。
“我当啥呢!”老伴儿一撇嘴说,“你已经不工作了,还练这干啥?”
“这扯哪儿去了?我这是给自己画呢!”
“哎哟,那何必画这么多呢?你这辈子有一个圆满的句号也就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