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支书知道受捉弄了,禁不住勃然大怒,拍了一下桌子说:牛二,放明白点!什么话臭?
牛二说:怎么不臭?这么多年了,没建喷灌站,胡家沟的村民,不也照样种庄稼、打粮食,不照样过得好好的!你口口声声说天要大旱,你怎么知道的?
胡支书仍气冲斗牛地说:年年防天干,夜夜防强盗,有备无患,你知道不?
又说:老天爷的事,你敢保证就不会发生大旱?
胡支书的话,带有明显的讥讽的味道。
牛二冷笑一声,说:是你估计天要旱,我还以为气象局的预报保密呢!
胡支书的脸像牙疼似的哆嗦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牛二大声问道:牛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牛二坐着没动,说:没别的意思,就是不同意建喷灌站!难道我这个村长,连说点不同意见的权利也没有?
胡支书像是被牛二问住了,张着嘴,好像有人塞了一把灰烬在嘴里的样子。怔怔地看了牛二一阵,悻悻地坐下了,然后才说: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牛二听了,不慌不忙地扫了大家一眼,这才说:要说为群众办实事,我在外面收款时就想好了,也是利用三岔河的水,建个自来水厂,这才是全村人都可以享受的事!所以,我不同意建喷灌站,要建就建自来水厂!
说着,牛二故意瞥了一眼胡支书。只见胡支书鼓着腮帮,害牙病似的。
会议室里大家互相看了看,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可这时胡支书突然又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说:不行!我坚决不同意办什么自来水厂!
牛二学着刚才胡支书的口气问:为什么不同意?难道办自来水厂不是为群众办实事?不是“三个代表”?
胡支书坚决地说:我正是为了“三个代表”,才不同意你建自来水厂!
牛二说:这就怪了!
胡支书说:人命大如天,你不能拿全村人民群众的生命不当回事!
牛二又说:好大的帽子!
胡支书问:三岔河的水谁鉴定了?
牛二说:没有鉴定!
胡支书接着说:没有鉴定,你凭什么依据证明能够饮用,啊?
胡支书这一说,倒把牛二给问住了。过了一会儿,牛二才说:这还用鉴定吗,村里好多人不是都在挑三岔河的水用?吃了几十年,哪儿死人了?
胡支书说:吃了几十年是一回事,科学又是一回事,反正这水没有鉴定,自来水厂就不能建!
胡支书说得很干脆,有一锤定音的味道。
说完,胡支书不等牛二接话,马上就以会议主持人的身份接着说:自来水厂建不建问题不大,祖祖辈辈挑水吃,也没见累死人!喷灌站却必须建,就这么定了!
牛二见胡支书还是这样武断,就一下跳了起来,手也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叫道:凭什么就这样定了,啊?
胡支书看着他,眼神有种不屑一顾的样子,说:凭什么?凭千人吃饭、主事一人!凭我是支书!
牛二像要扑过去打架似的红着眼睛,对胡支书说:支书又怎么了,啊?别以为自己是支书,就可以一手遮天!月亮坝坝里耍刀——明砍,没门!
胡支书听了这话,也马上站了起来,说:你想怎么样,啊?我不相信,你敢不要党支部的领导!
牛二没被胡支书的话吓倒,说:你少拿党支部吓人!你以为我牛二让了你四两姜,硬是不识秤,是不是?我告诉你,不管是建喷灌站,还是建自来水厂,都是村委会的事,你少以党代政,干涉村民自治!
胡支书听了牛二这番话,眼也红了起来,指着牛二说:你吃锅巴放胡屁!
牛二不甘示弱,也指着胡支书说:你不但吃锅巴放胡屁,你还挂羊头卖狗肉!
胡支书往前走了一步,继续说:你混账王八蛋!别忘了你这村长是怎么当起来的!
牛二也往前走了一步,接着胡支书的话茬说:你王八蛋混账!你老想把我当木偶耍,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家伙!
两人越走越近,手指都要戳到对方的脸上了。屋里的气氛剑拔弩张,紧张仿佛气味一样在大伙儿面前蔓延。
眼看就要动手了。
这时,班子的其他成员才纷纷过去,把他们拉住。在他们争吵时,班子成员不是没想到劝解,而是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劝。两个人都是村里的主要领导,弄得不好就得罪了人。所以,大家要么装聋作哑,视而不见,静观事态发展。要么干脆借口拉屎撒尿,躲了出去。可现在,看见他们要由文斗变为武斗了,这些成员就觉得自己肩上有了一种责任,不能再坐视不管了。首先是村妇女主任周素梅,一下冲到两人中间,拿住两人的手,往下一按,然后双手叉腰,不客气地教训起两人来:像什么话?有没有当领导的样子,啊?吵还嫌不够,还要动手呀?有种的你们就打个头破血流吧!
周素梅颇有一点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气概。
果然柔能克刚,两个已经斗红了眼的村带头人,一下子被周素梅镇住了。虽然还是横眉竖目地盯住对方,身子却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其他班子成员见了,也纷纷说:是呀,是呀,都是为了工作,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刘晓玲趁机过去,一边把他们往原位置拉,一边撅起嘴唇,生气地说:就是!你们还要不要和谐社会?还要不要四好班子?啊?
刘晓玲的气和她的人一样,生得很有几分魅力,是那种灭火机似的气。胡支书和牛二先看了刘晓玲一眼,接着又互相瞪了一下,然后两个人的鼻孔又都重重地哼了一声,就把各自的头扭到一边去了。
会场就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胡支书大约想起了自己的责任,先把头摆了过来,板着脸对大家说:究竟建什么,大家讨论一下吧!
胡支书的话瓮声瓮气的,像是患了鼻炎。
班子其他成员互相看了一眼,没人发表意见。
过了一会儿,周素梅才说:还讨论什么?你们一个要整南瓜,一个要整坛子,铁臼窝遇到铁锤锤,谁也不甘示弱!再讨论,还想吵架呀?
其他班子成员也附和说:是呀,今天就不再讨论了吧!
胡支书紧绷着脸,没表态,似乎不甘心会就这样散了。牛二也紧绷着脸,用手托着腮,也像是在等待什么。
会场又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儿,刘晓玲忽然高兴地叫了起来,说:有了!既然你们两个领导一个要建喷灌站,一个要建自来水厂,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意见统一不起来。那我看不如这样,你两个领导说的都不算数,过几天开一个村民大会,投票表决,由村民说了算!
刘晓玲的话刚完,班子成员就纷纷叫起好来,说:这办法行,刘会计这办法行!
胡支书还是没吭声,却瞥了牛二一眼。
牛二看见了胡支书投过来的眼神,觉得姓胡的眼神有点居心叵测。但牛二没有躲避,在心里迅速想了一下,觉得由村民投票表决,自己不会吃亏。因为建自来水厂对大多数人都有好处,他们当然不会反对。于是他迎住胡支书的目光,把头往上一昂,说:我同意!
牛二说得很干脆。
胡支书先还有些不赞成这种方式,可听牛二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好再反对了。他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但他再一想,虽然建喷灌站,受益的人确实少些,可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威信会超不过牛二。牛二是什么东西?才当几天村长?自己当了多少年的村干部了?再说,自己还是支书呢!想到这里,胡支书心里也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于是就站起来拍板说:那就开村民大会吧!
牛二怕胡支书说了话不算话,就也站起来说了一句:反悔不是人!
胡支书愣了一下,也冲着牛二说:王八才反悔!
说完,胡支书收起面前的手机和笔记本,昂着头、挺起胸,目不斜视地从牛二面前走过去了。
牛二见胡支书这种样子,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说:你牛×个,有你叫爹的时候!
会就这样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