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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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猴戏[中部](二)

侯大才走进阳乡长的办公室,阳乡长正在看报纸,面前搁着一只茶杯,脚跷在桌子上。像上次一样,一张报纸把面孔全遮住了。侯大才咳了一下,故意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但阳乡长还是没有放下报纸。

侯大才就耐心地等待起来。

阳乡长把报纸翻完了,放下来,这才看见侯大才,但他并没有和侯大才打招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像鼻孔不畅地哼了一下。

侯大才没管那么多,急忙朝阳乡长欠过了身子,满面笑容地说:乡长,学校修好了!

阳乡长看了一眼侯大才,脸冷得像块生铁,说:修好了好呀。

侯大才又说:已经通过验收了!

说着,把工程质量验收合格证书放到了阳乡长面前。

阳乡长瞥也没瞥那纸一眼,仍然拉长声音,怪怪地说:验收了好呀。

侯大才知道阳乡长心里记着他的不是,就尽量忍耐和克制着,还是带着笑脸,对阳乡长说:工程已经验收合格了,我的钱……

没等侯大才说完,阳乡长马上不耐烦地说:钱,什么钱?

侯大才说:乡长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工程款吗!

阳乡长听了,立即斩钉截铁地说:工程款?没有!

侯大才说:怎么没有,按上面文件和合同上的规定,乡政府在工程验收合格后,就付我五万元工程款……

阳乡长说:是该付,可乡政府就是没有钱!

停了一会儿又说:最起码现在没有钱!

侯大才立即问:什么时候有?

阳乡长说:什么时候有不知道,反正现在没有!

又说:现在才什么时候,离年底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即使要钱,也要等到年底的时候,从农民手里把钱收上来了,才行呀!

侯大才不相信地问:是不是?

阳乡长说:你怕什么?怕个呀!乡政府欠账不赖账,你安心等着吧!

说完,就起身出去了,把侯大才一个人甩在了办公室里。

侯大才坐了一会儿,也只好起身离开了。

侯大才来到乡中心校,找到李光荣,把向阳乡长要钱的事对李光荣说了。末了对李光荣说:那个鸡巴样儿,像是我搞了他妈一样,还他妈看《论做人民公仆》的社论呢!

李光荣说:你相信报上那些文章真能教育人?我教了一辈子书,要学生正直、诚实,长大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可这些孩子长大后,有几个是按这些标准做人的?

又说:没有好的制度约束,光靠报上几篇文章,就想使人变好,就像做白日梦。

侯大才说:说得对,我也不相信报上那些文章能起作用!

李光荣停了一会儿,又说:不过,阳乡长说得也有点道理,乡上的钱,确实要在年终才收得起来。亲家不要着急,只要乡政府不赖账,反正只剩三四个月时间了,没关系!

侯大才也说:人家说没有,要我等到年底,我有什么办法?只好耐心等嘛!

李光荣说:乡上的钱要等到年底收上来,可县上的钱,不存在收不收的问题。过些日子你去问问黄局长,看财政的钱拨出来没有。要国家的钱,比向阳乡长要钱,可能更容易一些!

侯大才说:亲家说得对,我也这么想,我先去县上要!

李光荣说:对,先去县上。

过了十来天,侯大才估计财政局也该把钱划出来了,就果然去了县上。

去县上他当然只有找黄局长了。

黄局长不像阳乡长那样傲慢,热情地接待了侯大才,而且不等侯大才开口,黄局长就很和蔼地问:老侯你是来要工程款的吧?

侯大才立即感激地说:是,黄局长。

黄局长皱了一下眉,说:对不起,我问过财政局,款还没有划出去。

侯大才有点失望了,说:不就是从账上划点款吗?

黄局长说:是倒是这样,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光财政局,就要经过好几个股室,先综合预算股,再财政股,还有什么股室,连我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个股室,就有多少个分管的领导签字,最后局长签字。局长签了字后,再送给县政府。县政府要分管教育的副县长签字,分管财政的副县长签字,然后才是县长签字。县长签字后,又送到财政局,财政局才会划款。所以,即使非常顺利,这一套程序下来,少说也得几十天时间,还得看领导们在家的时间多不多!

侯大才听得有点昏头昏脑了,说:这么复杂呀?

黄局长说:不过,老侯你放心,这钱肯定是稳当的!过去教育系统改造那么多危房,县上该补多少,都是兑了现的,只不过时间有迟有早。

侯大才说:有黄局长这句话,我就吃了一颗定心汤圆,放心了!

又说:眼下就要播种小春作物了,那些工人家里也不宽裕,就指望那点工钱买化肥、种子、农药,我就怕别人跟我要账!

黄局长说:你尽管放心,也请那些工人放心,我再催催财政局,你也不要再来问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耽误了活儿!

侯大才听了,立即站起来,感激地说:那好,黄局长,你是好人,我就听你的!拜托了!

黄局长说:好了,好了,老侯,回去吧!

于是侯大才就回去了。

侯大才担心那些工人要账,工人偏偏就来要账了。听说侯大才到县上要钱去了,那些工人就早早地来到侯大才家里等着了。所以,侯大才刚走进院子,所有的砖工、石工、小工什么的,就一齐围了过来,纷纷说:

侯老板,回来了?

侯老板,钱拿着了?

侯大才招呼大家坐下,说:拿着什么呀,欠大伙儿的钱,可还得等几天。

工人们一听,就闹了起来:

什么,没拿着,不是说工程验收过后就给钱吗?

侯老板该不会骗我们吧?

我们可还指望靠这点钱买化肥、种子呢!

侯大才听了这些话,觉得十分委屈,说:你们说些什么呀?我侯大才会骗你们吗?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关门不见开门见,我好意思赖你们的血汗钱?大家如果不相信,认为我拿到了钱不给大家,我还没有进屋,你们可以来搜我身上,看有没有钱。你们来搜吧!

说着,侯大才张开双手,做出一副让人搜身的样子。

工人们见了,就说:算了,算了,搜什么身嘛,都是乡里乡亲的!

侯大才站了一会儿,见没人上来,就把手放下了,说:那好,大家既然信得过我,就请你们多等几天!我也是种庄稼的,知道你们要靠这几个钱买种子、化肥,可钱没有拨出来,我们都没有办法。黄局长再三给我说了,叫你们放心,欠你们的钱,就像是发财人的早饭,晚是晚得稳当!

工人们就说:好嘛,我们就相信黄局长,相信你侯大才一回嘛!

又说:俗话说不欠隔年账,你总不会把我们这点血汗钱,拖到明年去!

侯大才说:还有三四个月,怎么可能拖到明年呢?大伙儿放心,我保证不等过年,就把你们这点血汗钱,一分不少地付清!

工人们听了这话,才不说什么了,离开了侯大才家。

侯大才打拱作揖地送走工人们以后,在院子里坐下来,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并掺和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觉得怪对不起这些下力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