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才拿房产证去乡信用社抵押贷款,乡信用社非常爽快地给他贷了三万元,因为侯大才的房屋是才竣工不久的“小康”房,无论如何也不止值三万元,还贷的日期就定在年底。
侯大才把三万元现金揣在怀里,就往家里走,路过乡政府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叫喊了一声:侯老板,侯总——
要不是这人在前面加了一个“侯”字,他不会认为是叫他。但这人在“老板”和“总”字前面,加了一个“侯”字,他就知道是叫他了。
侯大才抬头一看,原来是阳乡长,站在院子里对着他笑。
那笑很有些像好色的登徒子们勾引良家妇女一样,暧昧得意味深长。
侯大才就站住了,问:乡长喊我?
阳乡长说:不喊你又喊哪一个?你他妈当了建筑老板,鼻子就朝天了,眼睛就看不见我了,是不是?
侯大才就苦笑了一下,说:看乡长说的,哪里是我鼻子朝天,看不见乡长了,分明是乡长现在鼻子朝地,眼睛看得见我了!
阳乡长说:我他妈不跟你说这些,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还说要专门找你!
说着,转身进办公室了。
侯大才站了一会儿,不能不去。
侯大才去了,阳乡长在椅子上坐下来,把脚跷在了桌子上,显得很倨傲,对侯大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侯总,侯老板,请坐吧!
侯大才没坐,侯大才说:乡长,你这个模样,就像电影里演的那些国民党匪军军官一样,只是手里没拿条抽人的鞭子罢了。
阳乡长听了,急忙把脚放了下去,坐端正了,说:你他妈把我比喻成国民党匪军呀?
侯大才说:现在改正了,就像共产党的乡长了!
说着,在椅子上坐下了。
阳乡长的目光紧紧看着侯大才,像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声:侯老板——
侯大才急忙欠了欠身子,说:别客气!
阳乡长说:你他妈现在是建筑老板了,我能不对你刮目相看吗?
侯大才说:乡长抬举我了!
阳乡长说:搞建筑是很来钱的,你知道吗?
侯大才说:我不知道。
阳乡长说: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大概算了一下,你这十五万的工程,少说也要赚五六万元钱!
侯大才就很惊讶地说:能赚那么多呀?那就托乡长的福了!
阳乡长说:屁的个福!你知道为争取到这个学校的排危项目,我跑了多少路,说了多少话,送了多少礼吗?你以为好事就这么容易来吗?
侯大才立即说:是,是,这些都是你乡长操办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阳乡长就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迭发票,先在手里抖了抖,然后递到侯大才面前,说:这些都是为争取那个工程所开支的发票,你拿去吧!
侯大才马上装出了一副苦脸,不明白地说:乡长,你把它们给我是什么意思?
阳乡长说:什么意思你还不懂?
侯大才想了一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我明白了,乡长是叫我跑跑路,到财政所那里帮你报销了,我这就去!
说完,抓了那叠发票,真的就要往外走。
阳乡长见了,立即“呸”了一口说:你他妈给我搁倒,财政所好报销,我还找你捞呀!
侯大才就又把发票放下了,又做出一副苦思的样子,然后又大彻大悟地说:哦,我现在真的明白了,乡长关心教育事业,为学校的事辛苦了,还自己掏钱请客送礼,做了好事想让上级知道,自己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想让我编个顺口溜,或者让我写个稿子,在报上登登,是不是?
说完,又马上接着说:编顺口溜我没问题,写稿子我却不行,我那小子行,等他回来了,我就让他写个稿子寄出去!
说着,就要把那叠发票往口袋里揣,说:这发票也可以让那小子写稿子做个参考!
阳乡长见了,阴沉着脸,一把按住了侯大才的手,把发票抢了过去,生怕侯大才会拿走似的。
然后,阳乡长才咬着牙,对侯大才说:好你个猴儿,你跟我装疯卖傻,连这点都懂不起,还当的个包工头呀!你他妈铁鸡公,一毛不拔,我算服你这个老东西了!
侯大才还是做出懵懵懂懂的样子,望着阳乡长说:阳乡长,你说什么呀,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我有什么值得你服的?
阳乡长铁青着脸,大声吼了起来,说:你听不懂就滚!
侯大才于是马上起身,耸了耸肩膀,做出怕冷的神态,就要往外“滚”。
阳乡长咬了一下牙,一副心犹不甘的样子,看着侯大才,见侯大才真的要走了,又马上改变了态度,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说:坐,坐,老侯,何必跟话一般见识呢!
侯大才有些哭笑不得,苦笑着说:乡长,我没有跟话一般见识,我怎么敢和乡长的话一般见识呢?
阳乡长没听出侯大才话里的弦外之音,说:老侯,你虽然只是个收旧报纸的,但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公务员,清贫得很,一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还得养活婆娘娃儿一大家子,日子难过呀!
阳乡长说到这里,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样子。
侯大才说:那是,那是,难过,难过,乡长不容易,不容易!
阳乡长又说:不容易也就罢了,谁叫我们是干部呢,是不是?可偏偏碰上一个病秧子的老婆,这不,这几天又犯病了,进医院一检查,嗨,吓死人了,医生一开口,就要一两万元……
侯大才没等阳乡长说完,就非常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大叫起来:一两万呀,那可不是一般的病呀!
阳乡长说:可不是吗,要不,我怎么会这样犯愁呢?
说到这里,阳乡长又把身子朝侯大才倾过来,眼睛落到侯大才脸上,说:所以,我把话说明白了,老侯你能不能帮我挪借一点钱,不能借一万,八千也行,你看怎么样?
侯大才一下愣住了。
阳乡长见侯大才傻了的样子,马上说:你放心,我一定要还的,还认利,认高利!
侯大才听了阳乡长这话,回过神来了,灵机一动,就对阳乡长说:好哇,乡长,这个忙我肯定要帮,救人的事嘛!
阳乡长马上高兴起来,说:你真愿帮?
侯大才坚定不移地说:帮!
阳乡长说:那就太好了!
又靠近侯大才问:你什么时候……
侯大才说:现在就可以……
阳乡长有些不相信:现在?
侯大才说:不瞒乡长说,我正是到学校亲家那儿借钱去的,他答应借给我钱,我也认高利,阳乡长现在就可以和我一起去,我让李光荣把这钱转给你就行了。
阳乡长一听,脸又马上变青了,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他妈是这样的哟,老子刚才的话,算白说了!你跟老子滚起走,老子再也不想和你说什么了!
阳乡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侯大才就做出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连声说:是,是,我走,我走。
就走了出去。
阳乡长还余怒未息,受了捉弄般地盯着侯大才的背影,大声说:姓侯的,你跟我听着,你别以为现在靠了黄局长,把工程包到手了,我跟你说,总有一天你要来求我!
侯大才急急地走着,像什么也没有听见。走出老远,才朝地下恨恨地呸了一口,呸出了窝在心里的一股难平之气。
侯大才就到了学校,忍不住把刚才阳乡长找他和说的话,对亲家李光荣讲了一遍,末了又说:这阳乡长,脸皮怎么这样厚,为了勒索点钱,竟然诅咒起自己的女人来了,要是真的应验了怎么办?
李光荣说:要不,怎么会有不择手段这一说呢!
又说:亲家不要去管他,这只是个别领导的事,不能代表全体干部!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事,条条路儿走得正,不怕他!
李光荣当了几十年孩子王,没当出多大本事,却养成了一身浩然之气。
侯大才听了也说:是呀,我房屋还没动工,国家的钱还没有到手一分,凭什么他要来吃我的?
李光荣停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不过,有一句话,亲家必须记住,现在风气就是这样,要想不被人家卡,被人家吃,只有坚持质量第一,把学校修好,上面验收时,挑不出毛病,这样,他就没有理由不给你钱了,不给钱,你就可以按《合同法》告他!
侯大才急忙点头称是,说:亲家说得极对!质量问题你放心,黄局长说了,他从教育建筑公司派一个施工员来,自始至终监督施工。
李光荣说:那就好,有他们来亲自施工,还怕验收通不过?
又说:黄局长也给我们杜校长打了招呼,要他全力支持你的工程。杜校长刚才对我说,让我明天和他一起到你们村上,去落实租民房让学生上课的事。等学生转移了,你就可以动工了!
侯大才说:那就请亲家多费些心,把学生早点转移出去。
李光荣说:亲家放心,我们是什么人嘛!
侯大才说:那是,儿女亲家,踩不断的铁板桥!
又说:我借钱的事,亲家……
李光荣又马上说:亲家放心,我现在先答应你两万元,你把借条写好,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拿就是了!
侯大才听了,就非常高兴,说:还是亲家好!
说完,看时候已经不早,就起身回家做动工的准备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