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警察就在后面喊:牛、牛支书,你、你慢点,慢点!
牛二回头说: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还是只管大步大步地走。
走着走着,姚琼华、杜艳艳走到了牛二身边。先是姚琼华压低了声音对牛二忧心忡忡地问:牛支书,他们究竟要把你怎么办?
问完,姚琼华回头抹了一把泪。
牛二见了,说:你们都不要为我哭!大不了蹲几天监狱,反正不会砍头的!
姚琼华又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刚才桂花姐看见警车,就吓晕了。后来又哭得昏天黑地,还是你二婶拖住她,没让她到村办公室来。
牛二就对杜艳艳说:你就不要跟着我走了,回去好好劝劝她,叫她不要那么伤心。就这么一点×事,反正不会叫她到别的男人尿桶上屙尿!
杜艳艳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话还这样不正经?
牛二说:人一辈子,演戏还有卸妆的时候,老假模假样装正经做什么?
杜艳艳听了又说:太阳这么大,为什么放着车子不坐活受罪?
牛二凑到杜艳艳耳边,说:这你都不知道?老子累不死他们,拖也要把他们拖个鼻歪口斜!
杜艳艳说:你拖他们做什么,事情和他们又没有关系!
牛二说:老子心里这气“咕嘟咕嘟”响,就是没地方出!谁撞上谁倒霉!
又说:你信不信,这两个狗东西,别看刚才耀武扬威,今天走回去,保管要在床上躺三天。
杜艳艳为警察抱屈说:你呀,拿姓朱的没办法,却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牛二说:他们都是穿连裆裤的,一包豆腐滚下岩,没一个好的!
正说着,田桂花忽然披头散发地跑来了。从头上往下掉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几缕头发紧紧地贴在脸上,胸前的扣子掉了两颗。幸好衣服被汗水或泪水淋湿了,被贴在了皮肤上,有效保护了胸前隐私。在远处时,她发出的哭声是拉长了的号叫,像一匹受伤的母狼。可到了近前,她发出的声音却近似于一个婴儿的抽泣。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站住了。“坦克”、楚淑琴和米小芹三个人试图想去拉她,可不但没拉住,反被田桂花推了一个踉跄,就不去拉了。
田桂花径直冲到牛二身边,一下就把他抱住了。
看见田桂花哭得这个样子,牛二心里特别的感动。他觉得还是只有自己的老婆,才能这样心疼,也才敢这样巴心巴肠地疼。他撩开了田桂花脸上的头发,用手帮她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心里酸酸地说:不好好在家里呆着,你来干什么?
田桂花像小孩似的把双手箍在了牛二的腰上,从远处看,像是撒娇的恋人。口里却嚷着说: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
牛二又露出了两颗带牙斑的门牙,一边去掰田桂花的手,一边笑着说:你说不让我走,就不让我走了哟!这王法又没有掌握在你手上!
说着,掰开了田桂花的手,又往前走去。
田桂花急了,扑过去就抱住了牛二的腿,一下扑在地上又大声叫起屈来:你犯了什么王法?啊?犯了什么王法……
说着,又恢复了受伤母狼一样的号叫,有些撕心裂肺:别人坐监,是抢了贪了,你贪了什么?抢了什么?我就不让你走——
牛二两只脚被牢牢抱住,走不动了。
眼泪是有杀伤力的。首先禁不住这种杀伤力冲击的是跟在人群队伍中的一些女人。又尤其是和牛二有过几次肌肤之亲或向牛二以不同方式放过电的女人。这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牛二的种种好处来,于是泪水禁不住也夺眶而出,配合田桂花吟唱起了一首哭声二重唱。连周素梅也不计前嫌地加入了这支挥洒泪水的吟唱队伍。如果这些人的声音都属于低吟浅唱,多少有些压抑成分在内的话,那么刘晓玲的哭声则属于高歌猛进,放得最开也哭得最响、最真切也最纯洁,有些像一个失去母亲的女儿的哭声。这声音一放大,就影响了其他女人。虽然她们平时没受过牛二什么恩惠,可被田桂花和那几个女人的或低吟浅唱或高歌猛进的哭声和伴随的泪水追逐着,也纷纷扬扬地抛洒起泪花来,大雨赶小雨似的。男人们的心先是被女人们的泪水泡酸了一会儿。泡过一会儿后,女人的泪水就仿佛变成了油,点燃了他们心里被强压住的怒火。他们左想右想,还是觉得这事不公平!牛二确实冤枉!汤老太两个儿子、汤守茂、牛八、牛爵、牛伟等几个汉子突然几步冲到两个还气喘吁吁的警察面前,大叫了一声:人是我们打的,你们把我们带走吧!
两个警察还没回过神,更多的村民在后面跟着叫了起来,说:是我打的!是我打的!
一边喊,一边围过来,把警察和牛二围在了中间。
两个警察四面瞅瞅,像在寻找什么目标似的。可找了一阵,很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头儿警察把手插在腰间上,因为刚才戴帽子时匆忙了些,帽檐歪到了一边,有些滑稽的样子。他一面大口喘气,肚皮随他呼吸的强弱而起伏,说:你们这、这是干什么?快让、让开,不能影响交通……
可交通已经被堵塞了,两边的司机不断按着喇叭。按了一阵,见人群还是不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按了。打开车门,到人群外边来打听了。
汤老太的两个儿子、汤守茂、牛八、牛爵、牛伟说:你们不把我们带走,我们就不让开!
说着,竟一屁股坐在了滚烫的柏油路面上。
其他村民一见,也跟着像小孩玩丢手绢游戏一般,围着牛二和两个警察团团坐了下去,说:要带就把我们全都带走!
旁边问明了原因的司机,这时不但不急着赶路,反倒以悠闲的神态看着人群中间两个没辙的警察。另外一些人却一旁吼叫起来:打倒贪官污吏!
仿佛这些人心里也憋了一肚子不平之气,想趁机发泄出来。
头儿警察被众人眼里的怒火烧得熬不住了,急忙掏出手机打电话。他刚说出一个“喂”字,牛二就一把将他的手机打掉了。
牛二瞪了他一眼,说:你想干什么?想调飞机、大炮、坦克来,想开武装部队来,是不是?你有那个能耐,去把那个小日本的什么泉给消灭了,免得他年年去拜那几个杀了中国人的死人,你还要立功!你即使把飞机大炮调来,我谅你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狗不咬人样子丑!
这时,外面看热闹的司机中,又有人喊了起来:打他狗日的!打他狗日的!
牛二眼尖,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就迅速把头缩回去了。
头儿警察受了牛二一番抢白,拾起电话就再也没开机了,只盯着牛二问:那你说怎么办?
这时,地上的村民又喊起来,说:把我们带走!
牛二低头踢了田桂花一下。田桂花这时已经坐起来了,但还是没有离开牛二。牛二对看着他的田桂花说:你还不起来,这事都怪你!
田桂花不服气,说:怪我什么?
牛二说:怪你让我作了难!你说这么多人都想顶我去坐监,我该让哪个去?你起来给我点,你点到谁我就让谁去!
田桂花看了烈日下的人群一眼,嘴里咕哝地说:我知道该让哪个去?
说着,就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边拍打着被路面烫热的屁股,一边又咕哝了一句,说:哪个都不该去,哪个都没有犯法!
牛二说:哪个都不该去,总得有人去把这事画个圈圈!
说完,就瞪着众人说:你们还不起来,还想怎么办?
众人说:没你的事,是我们打的人,我们去!
牛二就生气了,说:真的就没有王法了,是不是?我问你们,今天这里是哪个说了算?还没有人来撤我这个支部书记、村长嘛,我就当不了这个家了?由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不是?
说着,更大声地吼了起来:周素梅、刘晓玲,你们这些两委会成员哪儿去了,啊?平时说支持我的工作,这阵就忘了呀!还不把大家带回去,愣起干什么?
人群中的两委会成员互相看了一下,就慢慢地站了起来。
牛二就对围在田桂花身边的杜艳艳和姚琼华看了一眼,说:我把田桂花交给你们两个了,你们可得给我看好她!要是我回来她没有了,我就在你们两个婆娘的床上轮流睡!
一句话说得杜艳艳和姚琼华两个女人都同时红了脸。不过杜艳艳的脸红得不厉害,不经意看不出来。姚琼华的脸却是大红,很明显。为了掩饰,都伸出手架住了田桂花。
牛二见人群终于松开了,就憋着嗓子学着电视剧里一个影星的声音,捏腔拿调地对两个警察喊了一声:走——呃——
虽是假嗓,可因中气十足,声音就十分高亢。周围的空气也被撞得颤抖不止。停在电线上的一排麻雀被惊得腾空而起,在天空惊惶失措地乱蹿,地面上投下它们芝麻一般细碎的影子。
叫毕,牛二撒开大步,在村民的注目礼中,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
旁观的司机中,有人像手痒似的在路边的树干上狠狠打了一下,泄气地嘟哝了一句:看了半天,原来才是妈个傻儿……
2006年1月30日至3月9日初稿于渠县
7月5日至7月11日二稿
9月28日至10月15日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