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没有回家去,而是又直接去了牛金家里。
牛金一见牛二的模样就叫了起来:你又怎么了?
牛二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说:我闯祸了!
牛金似乎不相信,又从头到脚把牛二看了一遍,才又问:闯什么祸了?
牛二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对牛金说了。
牛金一听,气得往自己的胸脯上捶了一拳,然后才皱了眉,苦了脸说:唉,你是怎么搞的嘛?我跟你说过,得罪人和不好办的事你不要出面,不要出面,你怎么就不听嘛?
牛二的嘴角像是吃了一颗花椒似的歪了两下,似苦笑又似抽筋,有些不好意思地嚅嗫着说:我开先也不打算去的,可禁不住汤老太儿子的哀求!再说,你也知道,我这人不但心软,眼里还夹不得沙子!你说世界上哪里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嘛?
牛金还是紧紧皱着眉头说:你再心软,眼里再夹不得沙子,可你也该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嘛!如果是换了胡支书,他会亲自去抛头露面?
牛二就在自己脑袋上打了一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对大人认错一样望着牛金说:嗨,都怪我,都怪我!
可说完后又马上对牛金说:所以说像我这号的人成不了大气候,当不了大官呢!
说着,把身子往牛金面前俯了过去,低声问:你说,这事真的很严重吗?
牛金说: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如果你不和姓朱的发生肢体接触,就什么事也没有。这一发生肢体接触,性质就全变了!他要给你安个暴力抗法的罪名,你也没法!
牛二听到这里,也就真的有些紧张了,急忙瞪大了眼睛,又看着牛金问:这么说,我只有去蹲监狱了?
牛二想:蹲监狱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不能和田桂花做那事!十天半月还可以坚持,要是一年两年,那还不把人憋死?
牛二想到这里,就又对牛金说:你快替我想一想,有没有不蹲监狱的办法?
牛金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阵,突然对牛二说:要想不蹲监狱,办法只有一个,去找县长!
牛二急忙叫了起来,说:找县长?
牛金点了点头,说:对,找县长!我刚才说了,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说大是暴力抗法,说小是事出有因!只要县长给你说一句话,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牛二听了,双手在裤腰上擦了擦,像是很难为情的样子,说:可这丢人现眼的事,我怎么好去跟县长说?
牛金说:如果不找县长,那就没别的办法了,等着去监狱受罪吧!
又说:蹲了监狱,那才更是丢人现眼的事!
牛二听了这话,就一下在心里下了决心,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说:找县长就找县长,我牛二怕过什么?明天一早我就进城去!
牛金说:那就好!
牛二就很感激地离开了牛金的家。
可是,第二天早上还没容牛二离开牛家湾,一辆警车鸣着笛,一路呼啸着开进了村里,把牛二堵在了村办公室的屋子里。
牛二是到村办公室拿自己的公文包,准备进城找县长的。
警车先在牛二的房前停了一会儿,听田桂花说牛二刚去村办公室了,就马上掉头,一边拉警笛,一边追捕逃犯似的,径直往村办公室开去了。
那个时候,大多数村民刚吃过早饭,正准备下地干活。警车的造访印证了昨天刘书记说过的话,有人喊了一声“公安局来抓牛支书了”!准备出门干活和还呆在家里刷锅洗碗喂猪食做杂活的人,就丢了手里的活儿,举的举锄头扁担,握的握镰刀木瓢,追着警车跑去了。
到了村办公室,只见警车已经停在了前面的坝子里,没见公安局的人。
村办公室的门却关上了。
大伙儿就知道,公安局的人肯定在屋子里“审问”他们的支书了。于是就一齐举起手里的工具叫了起来:不能抓牛支书!不能抓牛支书!
声音一浪比一浪高,一边叫,一边还往村办公室的大门拥去。
这时,办公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两个警察出现在门口。一见众人举在头顶的锄头扁担,忽地就从腰里掏出枪来,也举在头顶,大声说:干什么,干什么,啊?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放下!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众人这才哑了下来,面面相觑了一阵,就把手里的工具放下了。
警察收回了枪,又喝令大家退回到前面的空地上,说:谁再吵嚷,就把谁抓起来!
大家就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无声地退到坝子里,脸上挂着几分紧张的神色,注视着村办公室那道又闭上了的门。
安静极了。
安静得有点压抑,肃穆和悲壮!
没过多久,那道众目关注的木门,又响了一下,有如惊雷。接着“哗拉”一声,牛二和三个警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个警察像是被人群过分的安静吓住了,不理解似的互相望了望。一个头儿警察就对大伙儿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
警察头儿的声音不高,稍带犹豫,好像怕把大家激怒了一样。
就像压抑的火山爆发了一样,人们这时山呼海啸般喊了起来:你们不能带走牛支书!
警察头儿愣住了。先又看了一眼人群,再看了看牛二。见牛二一脸风平浪静,稍微放心了些,就对人们说:我们把你们牛支书带回去了解点情况!只是了解情况,你们放心,我们会依法办事的。
大伙儿又异口同声地喊:牛支书没有错,不能带走!
叫着,汤守茂、汤老太的两个儿子、牛家湾的村民以及周素梅、刘晓玲、姚琼华还有“坦克”等人,还朝牛二围了过去。
警察们一下就紧张了,齐声说:你们不要乱来,我们是执行公务,谁阻挠我们执行公务,绝对严惩不贷!
人们就举起手里的工具喊:严惩就严惩,我们陪牛支书坐牢!
警察没辙的样子了,那个头儿就用眼睛向他的“疑犯”求援。
牛二见了,向前走了一步,大声说:你们吼个呀!哪个说我没有错,啊?有错没错我自己还不清楚,要你们说……
头儿警察听了这话,马上说:是呀,你们牛支书自己都承认了是他殴打的朱局长,你们怎么说没错呢?
人们听了这话,喊声更高了,说:这不可能!
牛二说:什么不可能,我打的就是我打的嘛!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帮我的忙?反而是害了我,让我罪加一等,你们知道不知道?赶快给我把路让开,啊!
人们说:不让!
牛二就生气了,说:驴日的!你们不让,你们哪个愿意去吃八两,我让给你们!你们来呀?警察也在这里,顺便把你们也带走,警察同志也少吃二遍苦,受二遍罪!来呀——
人们听了这话,这才把路让开了。
警察就带着牛二走了。
到了警车前,警察头儿就对牛二说:牛支书,上车吧!
人们又追过去喊了起来:牛支书——
牛二没去看他的村民,却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太阳很亮。又看了看警察们的胖身子,然后眼睛又落到他们的皮鞋上。半晌,牛二突然说:我不坐车!
口气很坚决。
头儿警察愣了,说:什么,不坐车?
牛二说:我晕车,不能坐车!
头儿警察很警惕地说:你不是给我们捣乱吧?
牛二说:我这样配合你们,还说我捣乱?
另一个警察说:不坐车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人抬你吧?
牛二说:我坐11号车——走路!
头儿警察说:胡说,那要走到什么时候?
牛二说:你们先坐车走吧,我后面来!
头儿警察说:说什么呀?还是上车!晕车算什么?上!
牛二没动,说:我晕起来就很厉害!要是死在路上,你们还不好说!
另外两个警察就把牛二往车里推,说:上,上,别装蒜了!
牛二用力摆脱了警察的手,瞪圆了眼睛说:你们要强迫我?我告诉你们,我现在还是公民!你们要强迫我,我就不走了,看你们怎么办!
说着,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村民一见,又高喊起来,说:不走,不走,牛支书就是不走!
警察们又互相看了一眼,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过了片刻,头儿警察才说:好,好,走路!走路!小张你把车先开回去,我们后面回来!
小个子司机警察答应了一声,果然去发动了车子,先开走了。
头儿警察才对牛二说:行了吧,牛支书!
牛二就从地上爬起来,笑着对警察头儿说:这才像以人为本嘛!
说着,就夹在两个警察中间往前走了。
人们没有散去,又潮水一样,跟在了牛二后面。
头儿警察一看,又不放心了,就停了下来,回头又对大家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人们说:我们送牛支书,你管得着吗?
牛二听了这话,就吼着对大家说:驴日的,都回去,都回去!你们以为我这是到人民大会堂开会,光荣呀?
又说:有警察同志保护我的安全,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人们不回去,还是说:我们不回!我们就要送你!
头儿警察搔着脑袋,又拿眼睛向牛二求援。
牛二这次却没管他,只顾埋头大步大步地朝前走了。
警察就顾不上村民,追牛二去了。
警察追上牛二,先还大步大步地跟着牛二走。可没走多久,就开始喘起气来,又不断摘下头上的大盖帽当扇子扇。走着走着,就和牛二拉下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