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辉书记说:“其实我看了一下,虽然都遭了强烈地震,可受灾的程度还是不一样的。不管是场上居民,还是乡下村民,还是有许多房子可以住人,有的甚至还很坚固,可以回到屋子里住!可为什么一些能回到屋子里住的人也住在外面呢?我想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真正担心余震,第二呢,不排除有人在等国家的救助!住在外面,才像是受灾的人,要是不住在外面,就不像受灾的人的样子!”说着,周景辉用目光扫着龚文军,停了一下才接着说,“我想,我们乡政府能不能发个号召,动员那些房屋没受损或受损不太严重的人,都回屋子里住?这样就可以减少很大一部分住窝棚的人,慢慢也就可以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秩序了!”说完了,他的目光落到龚文军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龚文军没有马上回答,目光深邃地看着远处。天完全黑了,远处的群山犹如大海中的波浪。龚文军想了半天,这才回答周景辉书记说:“号召千万不能发……”
周景辉听了,马上问:“为什么?”
龚文军用经过深思熟虑的口气说:“老天爷的事难说,要是哪天有较大的余震来,那我们就会成众矢之的!”说完,然后又对周景辉书记说,“你说是不是这样,周书记?”
周景辉沉默了一会儿,又对龚文军反问:“那怎么办,弯书记?”
龚文军没有正面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问:“周书记,你说我们乡政府的房子还可不可以住人?”
周景辉书记似乎没想到龚文军会问这样的问题,想了一会儿才说:“要说呢,地震过后,大小余震至少也有几百次了,房子都还是第一次强震过后的样子!现在余震越来越小,间歇也在加长,我看可以回去住!”说到这里,周景辉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龚文军,然后才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说:“但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龚文军笑了一下,说:“我和你的看法一样,既然经过这么多次余震,房子都没有变化,我看也可以搬回去暂时住着。我们一不发文件,二不发号召,只是搬回去,该办公的办公,该睡觉的睡觉!我想,到时候一些人看见我们都搬回去了,自然也会跟着我们学了!”
周书记听了,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龚文军,问:“这行吗?”
龚文军的语气显得很自信,说:“你放心,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老百姓实际上每天都在看着干部的行为!何况大家早就不愿意住窝棚了呢!”说完又严肃地说,“不过,我们得严格掌握,那些明显属于危房的,想搬进去也不行!动员那些回到房里的人,把窝棚拿出来加到那些人的窝棚上面!”
周景辉一听这话,想想也是这样一个道理,于是就说:“那就这样定了吧,我去给同志们说……”
龚文军急忙拦住了他,说:“先别忙,这是大事,我还是先向县委请示一下再说!”
周景辉一听龚文军要跟县委汇报,立即像是有些不认识似的看着龚文军,说:“这样担风险的事,县委会同意吗?”
其实龚文军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是他又想,要是不给县委汇报,一旦出了问题,就得自己承担责任。他仍然是那个想法:在这个特殊时期,每一步都必须慎重掂量,走稳一些!于是就对周景辉书记说:“小心行得万年船,正因为要担风险,才更要向县委汇报!”他还有一个想法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周书记和自己不同,他毕竟只是一个副职,要是出了什么事,负主要责任的还是自己!
但周景辉书记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又对龚文军说:“要是县委不同意呢?”言下之意是,要是县委不同意,那这种情况就让它长期存在下去吗?
龚文军没有表态,只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说罢就起身走了。
令龚文军没有想到的是,郭书记听了龚文军的话,非常赞同他的想法,在电话里表扬他们说:“文军呀,你们考虑得很周到!其他地方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但他们不敢像你们这样拿主意,他们在等我们县上拿政策!你们的担心和想法都很有道理,这个用干部的身教去引导老百姓的做法,比发文件、做动员都好,你们可以试一试,但千万要小心,如果是危房,宁可在窝棚里受点儿罪,也不要搬进去,啊!”
龚文军没想到乡上的想法会得到郭书记的鼓励和支持,现在他放心了,于是立即去给乡干部作了传达。乡干部一听要搬回去住和办公,都高兴得欢呼起来。“炊哥”更是迫不及待,马上要回去清理锅灶,第二天好为大家做饭。龚文军说:“‘炊哥’你忙什么?又不是今天晚上搬回去!”
可“炊哥”却笑笑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还得向黄校长借些米面和油盐酱醋呢!”说着,就带着六指儿连夜去把厨房清理出来了。
第二天,乡干部果然告别了临时在学校里打的地铺,回到了乡政府的办公大楼。住了十多天大铺,大家一走进自己的屋子,都有一种久别重逢、游子回家的感觉,看着屋子里的一切,都觉得十分亲切!但龚文军马上给大家作了严格的规定:“第一,三楼上不准住人!第二,二楼可以在白天办公,但晚上不能在里面睡!第三,大家只能打伙睡底楼,并且晚上不准关门,所有人员必须和衣而睡,一有余震,才方便往外面跑!”大家听了龚文军的话,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一想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不再有那种漂泊的感觉了,不快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一时间,不管能不能住,大家都纷纷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屋子来。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该扫的扫。原来的办公室,后边右下角塌陷了差不多两尺多,不能住人和办公了,龚文军让“老拱”把屋子腾出来,让小邓住进去,而让“老拱”住进了“老顺”原来的屋子里。
他原打算就让小邓直接住进“老顺”的屋子里的,可一想到那间屋子曾经是他们的温柔之乡和爱情之巢,给了小邓太多甜蜜的生活和记忆,怕小邓住进去触景生情,又触发心灵里的伤痛,就做出了上面的变动。“老拱”一走进“老顺”的屋子,就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夸张地作了一个长揖,大声说:“‘老顺’兄弟,你这‘老顺’的外号还是我给你解释的,你要是还顾哥们儿情面,如果有余震,你就先告诉我一声,我好招呼大家跑!以后七月十四吃水饭,我一定给你盛上一碗,啊!”他原来想把大家逗笑,却没想到大家听了他的话,心里反而酸酸地难受起来。一楼左边是曾乡长的房间,现在曾乡长也遇难了,龚文军又让马骏把办公室的桌子、椅子、文件柜等搬到曾乡长原来的屋子里,暂时将那儿作为乡政府的办公室。搬完东西后,马骏又从原来的办公室里,牵过一根电话线来,把电话也接通了。一时,这座曾经冷落了十几天的上石岭子乡的政治中心,又开始热闹了起来。
果然不出龚文军所料,那些还住在窝棚里的小场居民,一看见乡干部都搬回到了原来的房子,以为是乡干部接到了上级通知,不会再来余震了,所以才搬回原来的房子里的。这种传言不胫而走,大家本来在那又热又闷的窝棚里就受够罪了,一旦听了这话,哪还有不相信的?即使不相信这种传言的,见乡政府的房屋往下塌了一只角,整幢楼房都像一只“跷跷板”一样,他们都敢搬回去住,那自己还怕什么?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子顶着,当官的命总比自己金贵!怀着上面那些想法,一天时间,除了一些人家房屋完全倒塌和实在不能入住的还继续留在窝棚里,差不多的人都回到了屋子里。傍晚时分,龚文军和周景辉书记、赵副乡长一起,带着乡干部和动员起来的街道居民,去那些撤掉窝棚的地方,打扫了一遍清洁卫生,又叫陈院长派人来,用药液将地面清杀了一遍,龚文军这才放心了许多。看着一下少了许多窝棚的地方,他不由得咧开嘴唇笑了笑,为自己采取的行动感到自豪。
晚上,尽管龚文军规定大家只能打伙睡在底楼,但乡干部们还是回到各自屋子里睡了。当睡在自己温暖、干燥、宽松、软和的床上,不再拥挤,不再相互闻着对方的汗味、狐臭味、脚气味,不再听着一些人如雷的鼾声时,每个人才感到这是多么的舒服!尽管上半夜好多人怕发生余震,都在悬着一颗心睡觉。可一到下半夜,大家禁不住瞌睡侵袭,都沉沉地睡去了。第二天起来,大家都觉得精神十分饱满。
但是,令龚文军没想到的是,回屋子里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县上突然来通知,说当天晚上有强烈余震,要各地作好防备。当马骏向他汇报完这个通知的时候,龚文军头脑顿时大了,惊得像泥菩萨一样,半天没有回过神。过了许久,龚文军才让马骏通知乡干部开会。三楼的会议室已经不能去人,会议就在乡政府的院子里站着召开。龚文军让马骏把县上的通知念了一遍,大家一听,也都呆住了,半天,“老拱”才愤愤地叫起来:“妈的,十多天都没有说有强余震,才搬回来就说有强余震了!”
连赵副乡长也忍不住说:“是呀,这个预报准不准哟?”
周景辉书记看了龚文军一眼,说:“大家冷静一点儿,都听弯书记的!”
龚文军紧抿着嘴唇,过了很久才说:“有什么说的,都快去动员搬回去的人,又搬出来!”
大家一听,都纷纷叫了起来,说:“这不是明摆着去讨骂吗?”
龚文军沉了脸说:“别说挨骂,就是挨打也要去!”
说完,龚文军又把人员做了分工。龚文军一边分工一边想,幸好这两天不逢场,乡政府和一些居民往家里搬时,下面的村民还没看见。要是各村那些住窝棚的人看见了,也依样画葫芦,都搬回房里去住了,今天的工作量自然大多了!挨骂自然是避免不了的了,有什么办法?笑脸相迎吧!
给乡干部派了任务,龚文军心里还有些放不下,让人又去把小场居委会马主任叫来,给他讲了目前这个情况,说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又说乡干部搬回来,主要是为了指挥全乡的工作,乡上也没有发文件或开会动员大家搬回去,现在上面既然发了余震预报,请大家又搬出来避一避,是对大家负责,千万不要去怨天尤人!马主任一听这话,明白了,就对龚文军说:“你放心,弯书记,我去帮你们说话!要是有人要把这事怪到乡政府,我就对他不客气!”龚文军听了这话,心里好受了一些。
在小场居委会和全体乡干部的努力之下,那些昨天才搬回去的人,又重新搬了出来。晚上,大多数搬出来的人,都是和衣躺在一床篾席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好在这时天气已经不是很冷了,大家在外面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可是一直等到天亮,不但通知上说的强烈余震没有,连平时的小余震也没来,大地安静得像一个乖孩子样。乡干部们一边在院子里收东西,一边气愤地咒天骂地。马骏马上编出了几句绕口令,说:“余震比地震可怕,预报余震比余震可怕,预报了余震却一直不震比预报本身更可怕!”
“老拱”听了这话,也一边抖着被子,一边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亲爱的地震哥哥,我们商量一下,今晚上你千万不要来,让我们睡盘瞌睡,要来你今天白天来都行,啊!”
众人也跟着说:“就是呀,老哥哥就莫折磨我们了!”
龚文军听了,对大家说:“你们就是把它叫大爷,它也不会听你们的……”说话间,龚文军忽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然后又是一个,好像话都是由喷嚏带出来的一样。昨天晚上,杨梅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和大家在院子里睡。
龚文军对她说:“还有小邓也睡在外面,你和她睡在一起嘛!”但杨梅说:“哪个我都不和她睡,我就睡屋里!”龚文军说:“要是余震真的来了,怎么办?”杨梅口气非常坚决地说:“横竖都是要死的,死了就算了,你不用操心!”龚文军见杨梅固执的样子,就说:“你是怎么的了?”杨梅口气很平静地说:“我真的没什么,你到外面去睡嘛!”龚文军弄不清杨梅这是为什么,又不好对她生气,想陪着她一起睡,但又怕外面的同志担心。最后,他没办法了,才对杨梅说:“好吧,你小心一些,我隔一会儿回来看你!”龚文军就到院子外面和大家一起,天做被、地当床,裹着被子睡下了。但杨梅在屋子里,他怎么睡得着?隔一会儿就起身进屋去看。最初两次,他走到门前,分明听见杨梅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像是和人摆龙门阵一样,可等他打开门,进去拉开灯一看,杨梅却又闭着眼,俨然熟睡了一般。龚文军知道她根本没有睡着,却也故意装作不知道,又悄悄退了出去。就这样不停地起来躺下,可能身子着了一点儿凉,因此才打了一连串喷嚏。
打过喷嚏以后,龚文军揉了一阵鼻子,然后才叮嘱大家说:“大家先别发牢骚了,收了东西,抓紧时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注意,有人在露天里睡了一晚上,却没有等来余震,心里又会有气,如果骂你们,都只能是从左耳进右耳出,啊!”说着,感觉鼻孔里像有小毛毛虫在爬一样,又禁不住用手揉了一下。
“老拱”听了这话,说:“弯书记,你先不要管我们挨骂不挨骂!你说话瓮声瓮气的,怕是感冒了,先去找陈院长拿几片药吧!”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