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必须承认，博斯韦尔①所写的约翰逊博士传记也许是目前最为优秀的。但是，有不少显著的优势简化了这本传记的成功因素。约翰逊博士是一位鳏夫，写作时没必要去顺从亲属或是周围朋友的意愿。还有，虽然约翰逊博士在一些场合上没有表现出作为绅士应有的礼节或是基督徒的宽容之心，但在更多的情形下，他展现了高尚的慷慨之情、无畏的勇气以及真挚虔诚的心。所以，透过博斯韦尔所著的这本传记，我们可以直抵约翰逊博士的心灵深处。因此，可以很公允地说，若一本人物传记想要吸引后世者的眼光，那么深思熟虑的谨慎不仅是应该的，而且是必须的，意义不止于此。博斯韦尔作为传记作家所具有的巨大价值，在于他深谙一点，即传记中那些通常被视为琐屑被删除的内容，其实就是人们心灵中最感兴趣的。某个地方流传着一则老妇人阅读人物传记的有趣故事。她们阅读传记时的方法是很简单的，当看到诸如“政策”或“进展”等字眼时，就匆匆地一扫而过；而当她们看到诸如“天花”或是“马驹”等字眼时，就会一字不漏地细细揣摩。传记作家要牢记这点，必须直觉地意识到什么才是最让自己感兴趣的，而不是要去追随那些饱受教育熏陶之人的审美情趣，后者的思想在现实中是曲高和寡的，有时甚至是让人难以容忍的。
①即詹姆斯·博斯韦尔（James Boswell，1740—1795），英国著名的律师，伟大的日记作家之一，所写的关于约翰逊博士的传记最为著名。
让我以最近出版的一些人物传记为例，谈一下这些传记成功或失败的因素。乔治·特里富利安①所著的《麦考利爵士的一生》，是19世纪最好的一本人物传记。这本书既没有过多的技术派因素，也没有过分纠缠于细节。但是，麦考利是一位极为可亲、果断且富有魅力的人，他充满了人情味，性情温和。所以，在为他作传记的时候，他人也基本上没有任何冒犯之语，这给一位忠于事实的传记作家留下了广阔的创作空间。
当代的丁尼生爵士所著的《父亲丁尼生②的一生》，集中了许多关于丁尼生极为有趣与生动的材料。丁尼生是一个具有强烈个人魅力的人，他的诗人生涯值得人们崇敬。但也有其他一些方面值得我们注意。虽然他天赋禀异，极富人情味，但却难逃虚荣的困扰。他还会表现一种直率、坦诚却又真挚的情感，而且时常不顾一切后果展露出来。也许，他的这一面没有向儿子展现出来吧。传记也缺乏这方面的记录，让人物形象不够丰满。毋庸置疑，丁尼生是富有尊严的，但他的尊严并非如传记所传达的那般纯粹与坚固。因为这些人物性格的冲突在传记中鲜有提及，倘若有所涉猎，也许会让这本传记显得更为宏大与美好。
马卡伊教授所著的《威廉·莫里斯③的一生》以及伯恩·琼斯女士所著的《伯恩·琼斯的一生》的这两本书，都是值得赞赏的优秀传记。因为，这两本书都揭示了这两人内在的精神层面。在形式上，我觉得《威廉·莫里斯的一生》一书是很难被超越的。作者对内容的侧重点的把握上颇见功力，在阐述故事之时，笔法娴熟，衔接得天衣无缝，内容的转乘更是行云流水。《伯恩·琼斯的一生》一书则是以人物极具魅力的简朴的语言让人印象深刻，读者似乎可以直接地与人物进行对话。我听说这两本书出版之后，都受到这两人生前好友的批评。我听他们说，莫里斯本人固执的性格，对工作排除一切杂念的聚精会神，这些都未能在传记中得到充分的体现。而在《伯恩·琼斯的一生》一书中，也没有介绍人物性情上的某些乖僻、喜怒无常的情感。我无从判断这些批评的真实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像威廉·莫里斯这样精力充沛与意志坚强的人，在追求某个明确目标的时候，必然会与一些性情相左的人产生冲突，这是很自然的。而伯恩·琼斯的性情则更容易沉浸于沮丧之中，一副憔悴的样子，这必然在他的人生中产生一定的影响。
①即乔治·M·特里富利安（George Macaulay Trevelyan，1876—1962），英国历史学家。
②指阿尔弗雷德·丁尼生（Alfred Tennyson，1809—1892），英国维多利亚时期桂冠诗人。
③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1834—1896），英国诗人、作家，纺织设计师。
再看看不同类型的传记吧。在我看来，《伦道夫·丘吉尔的一生》这本书中的人物形象得到了客观与忠实的记录。作者温斯顿·丘吉尔①展现出罕见的天赋，他不让自己对人物的赞美与怜悯之情压制批判的情感，努力做到了不带丝毫个人情感，保留人物客观原貌。所以，这本书彰显了人物的力量与慷慨大度，同时也揭露了对性格、事业的稳定以及个人发展产生致命影响的情感冲动。这本书写得很真诚，人物形象的刻画极为生动，立场客观，在当代人物传记领域享有很高的地位。
因为最近一直在进行传记文学的研究，所以也还想提一下《父与子》这本书。该书在吸引读者心理兴趣层面上做到了极致。这本书因为在记录微妙情感、哀婉与幽默上的与众不同，受到广大读者的追捧。读者之所以能从该书中感受到更多的美感，除了因为该书作者娴熟的文字掌控能力之外，还有就是作者从没想过在自己不熟知的方面进行过分渲染，放任自己的思绪。因此，该书可说是批判性观察与真挚情感的完美结合。但也有一些人认为，这样做违背了家庭的虔诚观念与伦理道德。我们不能将这些批判的观点一概视为保守与愚蠢的。无疑，在这些批判声音之中，存在着某些积极的因素。只要人性尚存，就总会存在敬畏与坦率、情感与艺术之间的冲突。
这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永远都难以解决。一方面，若是传记作家缺乏深入的了解，那他必然难以生动地描绘人物形象。倘若他有所了解之后，就不敢那么直率。倘若作者实话实说，就会被人视为一种不敬。再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缺陷。就英国作家而言，他们过分看重作品的严肃性，很容易在欣赏艺术作品时掺入道德观念。部分读者有一种倾向，就是要求一本书必须有教化的意味，所以对此的妥协似乎不可避免。要是让所有关于人物传记的书籍都必须有教化意味的话，其实也不是很难，也就不会再有人去指责圣·奥古斯丁的莽撞无礼了。而唯一的规则，就是传记作家不能遗漏或删掉一些关乎人物性格至关重要的片段。然后，他必须还要相信，这样写作的最后效果也必然是鼓舞人心与具有教化意义的。一位怀有理想主义情怀的传记作家真正的缺陷在于：认为大多数人都是脆弱的，觉得读者们在阅读伟人生平事迹的时候，看到他们为自己的失败遗憾，抵抗诱惑，克服人性的软弱这些内容时更有鼓舞意义，而感觉伟人们只是在有条不紊地前进，一点点地累积能量，扬帆起航，沿着风平浪静的大海，驶向安静而又光荣的天国的这些内容，显得平淡如水。
①温斯顿·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1874—1965），英国政治家，曾两度担任英国首相，二战“三巨头”之一，也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伦道夫·丘吉尔是其父亲。
铭言的真谛
某天，我尝试去研究一幅无名画像的历史，只有一句铭言给我一点线索。这句铭言是：‘Patior ut potiar’：意思是：我受难，这样我可能受益。我翻看了许多纹章式的座右铭去找寻这句话，发现佩顿家族有这样一句铭言：‘patior，potior’，意思是：我受难，我受益。最终，这句座右铭被证实是斯波迪斯乌德斯家族的。
我要坦诚一点，即在翻阅数以百条铭言后，发现铭言都是由极为平淡的语言构成的，我深感震惊。这些铭言通常是许久之前流传下来的陈词滥调，本身没有任何特殊与出彩之处，但却以一个有趣的角度展现了英国人的性情。之前，我从未想到的是，收集这些格言或是铭言会对认识国民的性情与动机具有如此重要的帮助。但是，倘若人们想一下，那些以这些铭言为人生导向的人，也许是他们从人生阅历中总结出来的。因为，人不大可能将一些无法代表自己人生理念的话作为铭言的。在研究英国这些著名家族铭言的时候，有几点让我很震撼。这些铭言都将美德视为成功的基础，极为看重荣耀与信守诺言。其中很多都带有浓厚的宗教与基督意味。“基督的十字架”这样的字眼在这些铭言中并不少见，而且一般还是出现在“十字架”一词占据最重要意义的铭言里。但这些铭言也并非一概充满理想主义与想象力，抑或是充满诗意与隐喻，大多数铭言都显得很得体与坦诚，具有相当的实用意义。其中不少铭言都对财产的神圣性这一观点表达了肯定的态度。因此，朱什的铭言是“寇松①有啥，就让他有啥呗”。里德尔家族的铭言是“我希望与人分享”。德·塔普利的铭言是“我将保持”。德尼家族的铭言是“丰收应属于我”。而爱克林的铭言则更加坦率“不能两手空空”。德·特拉福德斯有一句古老且颇具侵略性的铭言“狮鹫，抓紧了，不要掉！”格里维斯的铭言则是：我不敢说这些东西是我的”。考珀家族有一句既优雅且庄严的铭言，我想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是你的。”
让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些铭言都只包含一个单词。汉密尔顿公爵的铭言是‘Through’意即“穿越”。霍克爵士的铭言是‘Strike’意即“击打”，这的确很适合一位著名的棒球运动员！圣·文森特爵士的铭言是‘Thus’，意思是“因此”，透出饱受教养彰显出的深沉优越感。艾尔默家族的铭言是‘Hallelujah’意思是“哈利路亚”。埃利斯布里的马奎斯家族则有一句让人深感悲情的话语‘Fuimus’，意思是“我们曾到过那里”，这无疑是一句充满哀伤的铭言。我想，这句铭言暗示家族门第荣耀已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了，但这个拉丁语却总是带有某种“人事已矣”的味道。
①乔治·纳撒尼尔·寇松（George Nathaniel Curzon，1859 年1 月11 日—1925 年3 月20 日），英国保守党政治家，曾任印度总督，晚年自1919 年至1924 年任外相，平生获赐世袭贵族爵位达七个之多。
还有很多有趣的双关铭言，都是与家族的姓氏有关的。沃斯雷斯家族（wolseleys，音近wolves①-ley）的铭言是“人就该像狼一样对待别人”，这是一句相当严峻的格言。菲尔法斯（Fairfax）爵士的铭言是‘Fare fac’意思是“言与行”。蒙斯尔（Monsell）家族的铭言是‘Mone sale’，意思是“幽默地给别人建议”或是“睿智地劝诫”。弗农斯（Vernons）家族的铭言是‘Ver non semper viret’，意思可能是“春天并非总是绿意盎然的”或者是“弗农家族永远昌盛”。博尚家族（Beauchamps）的铭言是‘Fortuna mea in bello campo’，意思是“命运之神待我不薄”，这个铭言将‘beau champ’这个名字都融入进
去了。福特斯克斯（Fortescues）家族的铭言是‘Forte scutum salus ducum’，意思是“领航者的安全就是最牢固的盾牌”。多伊勒斯家族（Doyles）有一个很有趣的铭言‘Doe noe yle (ill) quoth Do-yle’，大意是“不要说多伊勒斯的坏话”。但最巧妙的铭言当属翁斯洛家族的，铭言大意是“欲速则不达”，或是“慢慢来”。卡文迪许家族（Cavendish）有一句很厚重的格言‘Cavendo Tutus’，意思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也许，最为有趣的铭言当属恩斯金家族的。“以审判获得清白”。显然，这是家族第一代那位睿智与幽默的法官大人所想的。达斯乌斯家族有一句充满宪法意味的铭言“捍卫大宪章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