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二十多骑快马沿颖水疾驰,转入东门,汉帮总坛东广场的大木门立即敞开,把来骑迎入,再关上大门。
汉帮总坛原为项城总卫署,占地颇广,分五重院落,两个阅兵广场,众骑从侧道直奔后院,汉帮帮主祝天云和几个心腹手下早在那里等候,他的目光落在领先的骑士身上,现出喜色,竟抢前为其牵马,欣然道:“江大哥,你来的可真快。”
被称为“江大哥”的大汉悠然下马,身后众人早已率先下马列于其后,与其同行的这二十四名骑士,人人形相各异,佩带各式各样的兵器,从刀、剑、枪、矛,至乎钢钩,独脚铜人等奇门兵器,明眼人只须看一眼,便知这批人无一庸手。
这江大哥一袭青衣长衫,神态从容,一派大帮大会龙头老大领袖的风范,背后斜挎一杆长枪,若是识货之人,定然晓得这正是名震长江的“亡命枪”。它的主人便是九品高手帮中唯一入榜的本土南人江海流,在榜中其名列第三,仅在谢玄和琅邪王司马道子之下。
江海流在南方是踩踩脚可令江左震动的人物,他本身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但令人敬畏的是他大江帮龙头老大的地位。以南方的帮派和教会而论,最出名者莫过于两帮一教,即大江帮、两湖帮及天师道,代表着南方民间三股最强大的势力,互相倾轧,争取地盘,扩充势力,现今大江帮占据长江,两湖帮盘踞洞庭湖与鄱阳湖,天师道则盛行于东南沿海。而这汉帮便是在江海流的支持下才得以稳稳占据边荒集六大帮派之一的位置,且垄断了所有前往南方的生意。
江海流花斑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再编成一条直垂过背心的长辫子,高高的额头微微隆起,鹰钩鼻上那对眼睛开合间精芒电闪,使人感到他城府深沉,不怒而威,精明多智。他刚一下马,便向祝天云解释道:“我本在寿阳办事,收到你发出的消息后便日夜兼程赶过来了。他目前状况如何了?”江海流显然是听到了某人的传呼,才迅速赶至的。
祝天云脸色有些凝重,道:“他已受伤了,还可以行动,现在正在后院疗伤。”
听闻那人受伤,江海流眉头紧皱,领先一步走进后院,沉声惊道:“竟然连他如此身手都受伤了?!那聂天赐的消息可探清楚了?”
“这……还没有……”祝天云有些惭愧,他在这边荒集好歹也是地主,竟然连两湖帮的人埋伏在眼皮底下都找不出来。
江海流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汉帮众人,他的眼神锐利无比,这些常在边荒集内逞威的豪客们忙低头不语,不敢与其对视,越发显得江海流的威势,宛如刚打下江山的帝王一般。事实上他这大江帮的天下的确是打回来的,大江乃南方政经的命脉,大小帮会林立,处处山头势力,若他没有点斤两,怎能一手把大江帮变成独霸长江的大帮会。现在除两湖帮外,其他帮会只能看他的脸色做人行事。而两湖帮的势力范围则以洞庭、鄱阳两湖为主,平常无事则河水不犯井水。
江海流崛起于桓温当权的时代,创立大江帮,手下儿郎过万,于长江两岸城镇遍设分舵,专做盐货买卖,获利甚丰,亦使大江帮势力不住膨涨。由于有桓温在背后撑他的腰,他对桓家也是忠心不二,且江海流做人面面俱圆,所以大江帮稳如泰山,即使南晋朝廷,也要给足他面子。如今桓温去世,桓冲服从朝廷,这江海流又获得了谢安的认可,在桓谢两家的支持之下,以前势力范围一直在长江上游大江帮将生意扩展到了长江下游,声势更见浩大,大江帮也不再满足目前与两湖帮分享水道利益的局面。这两湖帮帮主聂天赐离开了老巢,自然不能轻易地让其归巢了。可没有想到这离开巢穴的老虎竟然能逃脱猎人的追踪。
江海流对这祝天云的能力有些不满,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掉头朝里走去,吩咐道:“祝老弟,你去与其他五帮联系一下,让他们也帮忙搜寻聂天赐的消息。若是擒得了聂天赐,你汉帮今年往南方的所有货物多分一成利润。”
祝天云欣喜地答应,忙吩咐得力手下往其他五帮通话。
江海流在祝天云的指引下,走近了后院一家雅间。手下众人守在门口,便是祝天云也被其留在了门外,江海流深吸一口气,推开阁门,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江龙头终于来了。”雅间内盘膝坐在榻上的男子脸如笑容,声音清雅,正是遭受聂天赐刺杀的谢玄。
江海流笑道:“谢兄相招,哪能不快点赶过来!”
江海流今年已过三十,体型硕长,脸庞瘦削,比谢玄年龄稍微长了一二岁,对于这个排名犹在自己之上的九品高手,他是颇为倾佩的。且谢安如今在大晋朝野内威名更胜,无人能及,便是桓冲也将扬州刺史的位置让给了谢安,江海流也想结交这位谢家早已公认的下一任家主。
“这次让龙头走这么一遭,实在是情非得已。玄因受伤颇重,在这边荒之中恐怕无法安然返回建康,实在是找不到信任之人,还需劳动大驾护送一层。”谢玄早已知道这汉帮与大江帮的关系,这大江帮目前与谢家交好,许多地方都需要仰仗谢家在建康的权势,这点护送之事江海流自然不会怠慢。若不是此次暴露了行藏,惹得两湖帮远来袭击,他也不会与汉帮接触。谢家的权势范围都集中在建康附近,还远远顾不及边荒,不然他也不会想让这与两湖帮齐名的大江帮来保驾护航了。看来真的有必要重新组建一支直接听命于谢家的军队了,堂堂谢家下任家主竟然没有可保护自己的势力,也实在是世家大族的一种悲哀。
江海流虽然不知道这谢玄为什么来到边荒集,想来定是机密之事,他也不便过问,反而感激其给予了一个可以铲除劲敌的机会。江海流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关切地道:“谢兄的伤势如何了?我这有上好的内伤药,若不嫌弃,还请收下。”
“多谢龙头的关心。回去后静养一段时间便可复原了。”谢玄接过木盒,放在一边,知道其如此迅速地赶来不光为了自己,忙说出了其希望知道的消息:“那聂天赐如今受伤颇重,估计没有大半年无法康复。若龙头有意对其下手,这个机会便不容错过。”
江海流欣喜地抱拳道:“多谢谢兄了。明日一早我便送谢兄离开边荒集。”
东门大街上,边荒集第一楼上彩灯流转,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显得热闹之极。
第一楼是边荒集内罕见的全木构建筑,楼高两层,每层放置近三十张大圆桌,仍是宽敞舒适。即便这夜幕早已降临,这第一楼内依旧有九成圆桌被占满。
楼主庞义登上二楼,亲自抱了一坛其亲自酿造的名为“雪涧香”的好酒,满脸笑意地送到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前。
庞义年仅二十一岁,是个粗豪的彪型大汉,满脸虬髯,此时满脸端笑,让人感觉非常别扭。他原本也不习惯如此,可是初来边荒集不久,虽然其善于经营又有美酒助阵,让这第一楼兴旺非凡,可其又没有保卫第一楼的力量,他又不愿加入帮派,自然是倍受欺凌,对于这些边荒顶尖的势力惟有倍为巴结。
这桌上不仅有氐帮堂主吕弘,还有威势不下于六大帮派首领的大商家姬别,这两人都小心地陪着一个赤脚麻衣的黑脸大汉,显然其地位更为不凡。庞义收到消息,忙从地窖里拿出了酒质最为优良的雪涧香,匆匆赶了过来。
这一行人正是聂政一伙。聂政在兵工厂露了一手后,轻易地折服了那帮老工匠,更是让姬别心中痒痒如耗子挠心,再也忍受不住,直接跪地不起。聂政这次并没有拒绝,在这次氐帮护送的高手吕弘以及兵工厂各位老工匠的面前,喝了姬别的拜师茶。此时夜幕下聂政要闲游边荒集,作陪的姬别和吕弘暂时还不知道聂政有什么爱好,也不敢将其带往晚间最热闹的青楼妓院之中,只好将其带到了这第一楼。
“三位大爷,这是鄙人觉得酿制最好的酒了。还请帮忙品尝一下,给出些意见。”庞义送来美酒,却不说是送的,只让他们品酒,仿佛这些人是天下最好的品酒师,他此来是求着他们一般。
话说出口,姬别显然听得舒服,笑着对坐在首席上的聂政道:“师父,这雪涧香虽然刚出世不久,可其迅速地占据了边荒第一名酒的名头,的确不凡。您也尝尝。”说罢,端起杯子就要倒酒。
聂政止住了其倒酒的动作,摇头道:“不用。我滴酒不沾。”
姬别见此,忙将酒坛放置在桌上,道:“师父您不喝酒,那我们也不敢喝了。庞老板,这酒你就拿回去吧。”
这黑面怪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兵器大王的师父?庞义心中惊奇,此时听闻两人的对话,心里有些打鼓,这献殷勤没有献到点子上啊,忙收拾酒坛准备离去。
聂政惊奇地凝视了庞义一眼,摆手道:“这酒便放在这吧,闻着香气便知是好酒了。你们只管喝酒,不碍事的。我喝茶便是。不知道庞老板可否陪我们坐一会?”
庞义欣喜莫名,忙不迭点头,恭敬地坐下道:“大爷不用询问,只管吩咐我便是。我这也只是点小本生意,大爷可直呼我‘庞义’或‘小庞’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