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余光中诗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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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成了余光中的秘书

大陆的一位文化名人多次在媒体上炫耀自己有秘书乃至有新闻发言人,可不仅是名家而且是大家的余光中,却谦称自己没有秘书——如有,那就是他自己。

自己为什么会成了余光中的秘书呢?余氏的幽默散文《我是余光中的秘书》开头说:

“请问这是余光中教授的办公室吗?”

“是的。”

“请问余教授在吗?”

“对不起,他不在。”

“请问您是——”

“我是他的秘书。”

“那,请您告诉他,我们还没有收到他的同意书。我们是某某公司,同意书一个月前就给他了——”

接电话的人是我自己。其实我哪有什么秘书?这一对答并非在充场面,因为我真的觉得,尤其是在近来,自己已经不是余光中,而是余光中的秘书了。

做自己的秘书,余光中本人很不乐意,他最称心的是从事新诗、散文创作,或写评论和翻译名著。而处理一些杂务,如把同意使用自己作品的合同及时寄回,把演讲和评审的承诺记上日历,这些既不需要创造力,也不需要判断力的工作,做起来既不古典,也不浪漫,只是超现实,“超级的现实”而已,不过是秘书的责任罢了。可是余本人并没有秘书,只好自己来兼任了,不料杂务愈来愈烦,兼任之重早已超过专任。

为了应付这些琐事,忙成千手观音的余光中,只好对不太重要的事情采取不回复的办法。当然,欠信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时间长了,就会觉得欠了人家的债似的,可狡黠的余光中以王尔德的话作自我解嘲:“要过好日子,就得戒除回信的恶习。”

有不少官员,接到群众的来信时常叫秘书代复。余光中没有这种条件,复不胜复,只好不复,累犯这种不回信的“错误”。交游千百,几乎每一位朋友都数得出他这种“前科”。据说大陆著名诗评家谢冕曾给他写过信,谢迟至一年后才得到他的复信,这还算好的。笔者与其交往十多年,给余写过不少信,也仅在十年前得到两封回信。此信虽然不似手机短信寥寥数行,但毕竟苦等了收信人。

余光中退休后,仍然在高雄中山大学教课。至于演讲和评审,更是无法退休。演讲对余氏来说,已是轻车熟路的事,难不倒他,“麻烦的倒是事先主办者会来追讨讲题与资料,事后又寄来一大叠零乱的记录要求修正。所谓‘事后’,有时竟长达一年之后,简直阴魂不散,真令健忘的讲者‘忧出望外’,只好认命修稿,将出口之言用驷马来追。”

评审是有地位的人才能担当的。工作虽庄重,做起来却枯燥无味,尤其是看升等论文,则不分事先事后,都得三缄金口,事态非常严重。这种任务纯然黑箱作业,余光中称其为“幕后学术”,其为秘密,不能像绯闻那样找好友分享。极富反讽意味的是,金口虽缄,其金却极少,比起文学奖的评审费来,不过像零头,加以又须守密,余光中又戏之为“黑金学术”。这也罢了,只是学术机构寄来的洋洋论文,外加各种资料,尽管有好几磅重,有时并不附回邮信封。余光中感叹地说:“我既无秘书,又无‘行政资源’,哪里去找既大又牢的封袋来回寄呢?”

在大陆,审阅学位论文或升等论文,同样是苦差使。学位论文作者往往是年轻人,他研究的领域审阅者不一定熟悉,这样就要从头学起。再加上年轻人观念新,研究方法新,所用的术语非常超前,故评审者常陷入尴尬的地位,故大陆有“博士生指导博士生导师”之说。余光中虽然没有碰到这类情况,但没有秘书提供必要的参考资料,其苦衷仍可想而知。

更使余光中苦不堪言的是出书前的校对。这种工作一般可叫秘书代劳,可严肃认真的余光中,就是有秘书也不愿他人越俎代庖,而喜欢亲自动手,像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的一套三本选集,末校寄给余本人过目。粗看一遍,问题不少,令余无法袖手,只好出手自校。1200页的简体字本,加上两岸在西方专有名词上的译音各有一套,早已“一国两制”了,何况还有许多细节涉及敏感问题,因此校对之繁,足足花了余光中半个月的时间。

余光中不仅要校对自己的著作,有时还要校对他人的作品,这些作品是指研究他的书,请他审阅甚至写序的书,这又无形中增加了负担。如傅孟丽的《茱萸的孩子——余光中传》和《水仙情操——诗话余光中》,徐学的《火中龙吟——余光中评传》,陈幸蕙的《悦读余光中》,都要他这位“传主”或“始作俑者”亲自过目,“结果是买一送一:我难改啄木鸟的天性,当然顺便校对了一遍”。

在笔者看来,这类著作完全可以横下一条心,不惧朋友的怒眉与冷眼,像对待回信那样作冷处理。因为别人的著作一经你审定,人家就会把书中的溢美之词算在你身上。说不定这些书还有为尊者讳的地方,这样就难免使传主有瓜田李下之嫌。但做事从来一丝不苟的余光中并不这样认为。他生怕这些著作有的史实弄错了,有的地方曲解了他的原意,故他乐于为这类书一一斧正。

余光中做自己秘书的另一内容是为研究者提供照片。可余氏的照片多如牛毛,根本无时间分类整理,故一旦找起来,便是“只在此柜中,云中无觅处。”就算找到了,年代也难于考证。于是夫妻俩拿起老花眼镜翻阅信史,再三求索。如此一来,哪还有什么兴趣去写文章?处理这些琐事花掉许多昂贵的下午,难怪余光中没有时间上网。在他看来,“上网就是落网,终于都被那只狡诡的大蜘蛛吞没。啊不,我不要做三头六臂、八脚章鱼、千手观音。我只要从从容容做我的余光中。而做余光中,比做余光中的秘书要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