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这才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正常。她放下牛奶杯,从吧台椅上滑下来,说:“顾老师,我该回家了。我的衣服……”
“送去干洗了。”顾成均浅笑着,儒雅斯文,“你先把早饭吃了,然后我给你找几件我太太的衣服。你不介意吧?”
顾成均的笑容和语气实在是有点怪异,让明薇顿时顾不上算过去的老账,转而开始揣测当下的情形。她明薇又不是无家可归,顾成均何必把她带回自己的别墅里?
顾成均熟练地关了火,“粥好了。麻烦把咸菜拿过来。”
明薇下意识地就弯下腰,打开右手边第二个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装着咸菜的瓶子递了过去。
顾成均朝她浅浅一笑。
明薇手一松,瓶子滑落,朝地面摔去。顾成均敏捷地伸手接住。
“好险。这个瓶子是我太太从精品店淘来的,却用来装咸菜。你说有趣不?”他把瓶盖扭开,倒了些咸菜在碟子里。
明薇勉强挤出一个笑,手有点颤抖。人的习惯真是可怕。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一个瓶子放在哪里,她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顾成均起疑心没有,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顾成均故意考验她。昨天晚上她除了哭外,肯定还做了什么,不然今天顾成均的态度不会这么奇怪。
明薇转头打量屋子的一楼,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整个屋子的家具摆设,和记忆完全一致,没有丝毫改变。唯独只有那一株散尾葵长高了不少,被博古架遮去了大半。相框里的照片也没有换,熟悉的面孔在愉悦地笑着,鲜活得就像被凝结在琥珀里的生命。
明薇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一股寒冷的恐惧缠绕住了她的身体。顾成均已经不正常了。他把这里弄成了一座纪念馆,来纪念被他害死的妻子。他已经疯魔了!
客厅里的座机响了起来,顾成均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接听。明薇趁着这个空档溜回了楼上。她现在的身体比当初的要高挑削瘦,当年的大衣她竟然能穿。明薇取了一件羊绒大衣穿上,准备溜走,转身就见顾成均背着光正站在卧室门口,面孔漆黑。明薇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叫出来。
如果顾成均下一步要杀她分尸,她都不会太惊讶。
可是,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却浮现了怀念的神情,“这衣服你穿着真合身。”
明薇一个劲冒着冷汗,头皮发麻,“对不起,顾老师,我不该乱动你太太的遗物。我这就把衣服脱下来。”
“等等!”顾成均一个箭步走过来,按住了她的手。明薇连连倒退,背靠墙站着。
等什么?杀人前还要念咒词不成?
“别害怕,我没责怪你的意思。”顾成均微笑,“本来就要拿几件她的衣服给你穿的。你随便挑,挑完了下来吃早饭吧。”
明薇再也忍不住,“顾老师,这可是你太太的遗物。”
“我知道呀。我说没关系。”
“你……也许你太太会在意。”
“我太太已经去世好些年了。”顾成均望着明薇,“你知道的呀。《红舞鞋》那个剧本,你不是说是她送给你的吗?”
红舞鞋……
昨夜的片段在明薇的脑子里闪过。她疯疯癫癫,破口大骂,对象正是顾成均。她还大叫:我已经不是你老婆了,我的事你管不着。
血色从明薇的脸上褪下。她断断续续地把昨晚的事回想了起来。想起自己是如何质问顾成均的变心,是如何唾骂他。那种发泄后的畅快淋漓,随着复苏的记忆也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明薇慢慢走下楼。顾成均已经把早饭盛好了,就等她来吃。明薇走到他对面坐下,握着勺子没有动。顾成均会不会把她毒死?
“不喜欢?”顾成均亲切地问,“这个咸菜还是你最喜欢的那个牌子。”
勺子落在桌子上,咣当一声响。
明薇僵硬地笑了笑,“顾老师,有点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我这个人,从小体质有点特殊。按照我妈的话说,有的时候,我容易被脏东西上身。”
顾成均好整以暇地瞅着眼前紧张的女孩,“吃完饭再给我宣传封建迷信吧。再不吃,粥都凉了。”
明薇都快哭出来了,“顾老师,我昨晚真的喝多了。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胡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顾成均用勺子在碗里挑拣着皮蛋,低低笑起来,“你到底是想说,你酒后胡言,还是想说,你八字轻被我太太的鬼附身?”
明薇咬着牙说:“就看你信哪个。”
顾成均噗哧笑出来,一笑就停不下来。
“周明薇,你真的很逗。”
“是呀,我也这么觉得。”明薇苦笑,再度朝大门望去。冲过去只需要五秒,可她不可能这辈子再也不见顾成均。所以逃跑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那些事,是谁告诉你的?许雅云?还是谭立达?”顾成均问。
明薇迟疑片刻,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昨晚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顾成均笑得越发意味深长,“刚才我和甄惜的话你都听到了。我和我太太的婚姻,其实有名无实,我并不爱她。那些年,我都背着她和甄惜在一起。不过我太太不知道。现在反正她都已经死了,说给你知道也没关系。”
明薇双手捂着碗,低着头没出声。
“我本来和甄惜约好结婚十年后就离婚,然后和她复合的。没想我太太急病死了。人家都说她死得凑巧,我也这么觉得。”顾成均的笑就像锋利的刀片切割着空气,“只可惜甄惜染上了这个圈子里很多坏习惯和坏脾气,我和她的缘分也倒头了。倒是你,明薇,我很中意你。”
明薇捂着碗的手关节发白。
“你真的很特别,明薇。虽然和我太太叫着同一个名字,却和她完全不同。你聪明、有才华、充满了魅力。我知道你在和唐佑廷交往,我并不逼你。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我能给你的,远比他要多。我有时候都在想,当初我碰上的不是我太太,而是你该多好……”
碗打翻,粥泼在明薇的手上。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不能把碗扶正。顾成均扯了纸巾给明薇擦手,然后抓着她的手腕往水槽边拉。明薇被点击一般猛地缩回手,瞪着顾成均的目光犹如一直被激怒的豹子。
顾成均那衣冠禽兽的嘴脸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他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仿佛要把明薇整个人洞穿。明薇一看就明白了,暗叫糟糕!
她怎么忘了?这个男人******是影帝!他说的话压根儿就不能信!
明薇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声音在叫着:快走!
她转过身就朝大门跑去。身后一阵碗筷响,脚步声紧紧追来。明薇还未抓着门把手,就被顾成均抓住。男人力气极大,拉着她一把拽回来。明薇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她尖叫一声,拼命地挣扎捶打。可是男人仿佛没有痛觉似的紧紧抱住她。纠缠中明薇脚一瘸,跌到地上。顾成均顺势就将她压在了玄关处的地毯上。
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边,男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身体里沉睡的那个魔鬼终于苏醒了过来,开始发泄着它的狂暴情绪。他的脸上有恨意、有惊愕,还有激动,可是到最后,全都随着呼吸平复下来,浓缩成了深深的、不容会错意的悲伤和欣喜。
“是你吧?”顾成均的声音颤抖着,“是你吧?”
明薇眼睛一热,泪水涌了出来,模糊视线。她对顾成均已经没有了爱,但是被辜负的委屈,一直都没有消散。她是重生了,可是她体内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张明薇却还在悲伤地哭泣。相识十四年,经历两世的纠葛,她爱过、付出过、痛苦过、绝望过,也醒悟了,活过来了。她曾经对这个男人有千言万语,可是此刻面孔贴着面孔,她却只想说一句话。
“你对不起我……”
顾成均慢慢笑了,却笑得像哭一样。他冰凉的嘴唇贴在明薇的眼角,吻着她的泪水。
“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明薇泪如雨下,抽着气哭出声来,“顾成均!你个王八蛋!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你这个杀千刀的负心汉!”
顾成均低垂着的眼里一片湿润,他仓促地吻着明薇脸上的泪水,吻一下,说一声对不起。可是明薇的泪水却越来越多,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顾成均于是覆上了她的唇。他辗转吮吸,攻城掠地,急切地想安抚她。明薇一惊,却怎么也挣不开。
顾成均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吻过她,这种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的激烈,原来他也是可以做到的。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那是同床共枕六年的夫妻之间才有的默契。虽然换了一具身体,可是灵魂还记得当初的一点一滴。明薇惊恐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在发热,她猛地从顾成均的吻里挣脱出来,别过脸死死贴着地毯。
“放开我!”
“不!”顾成均按着她,滚烫的手心扣着她的手腕,变得炙热的嘴唇吻上她露出来的修长颈项。他故意重重地吮吸,立刻就在明薇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串红色印记。
明薇忍着颤抖,说:“你这样没意思,顾成均。我们早就完了!”
顾成均抬起头,笑道:“我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你是附身在这个女孩身上也好,是转世投胎也好。我终于能在见你了。有些话,我终于可以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