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在床上翻了个身,脑子里渐渐清醒了。床铺柔软,带着她惯用的柔化剂的芳香。也不知道是谁送她回的家。
昨晚……昨晚她喝醉了。明薇想起来。可是之后的事她却记不清楚了,好像说了点胡话,还哭了。是的,她记得自己哭着叫着唐佑廷的名字。顾成均在旁边安慰她,说送她回家。
明薇又翻了个身,叫了一声:“妈。”
没人应。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头隐隐作痛,这是醉酒的后遗症。
妈妈已经给她换了睡衣。身上这件泰绸睡衣还是她当年和顾成均去泰国度假的时候买的。已经很久没穿了……
不对!
明薇抬起头,环视四周。
她在自己的家里,但这里又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家。这里是她和顾成均一起生活过多年的郊区别墅。
是张明薇和顾成均的家。
明薇踉跄着站起来。床上熟悉的被褥和床单,藕荷色的墙纸,窗台上的绣着海棠花的靠枕,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柜子上甚至还有几支插在水晶玻璃瓶里的水红色康乃馨,那是她那日早上才换上的。
她就好像只是出门一趟而已,又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夫妻反目,四年漂泊,新欢旧爱,全都是黄粱一梦。
又或者,她此刻正在梦里。
明薇推开门,轻轻地走了出去。走廊里的摆设也没有丝毫变化。角案上的花瓶里还插着芳香扑鼻的粉白月季,几片花瓣落在地毯上。明薇弯腰捡起来,放在手心里捂着。
她还未走到楼梯口,就听到门铃声响了起来。楼下有人放下报纸,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开门。一阵气势汹汹的高跟鞋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甄惜特有的火辣辣的语气让还一直处于迷糊状态的明薇彻底清醒过来。她并不是在做梦。她的确是在他们当年的郊区别墅里。至于顾成均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又给她换上自己亡妻穿过的睡衣,明薇就不知道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躲到这里来有什么用?”甄惜追问着。
顾成均漫不经心地回答:“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已经让人发通告,说那孩子和唐佑廷没关系了。唐佑廷那边不也是一口否决了吗?”
“那你让苏可晴下不了台了。”
“你什么时候那么有爱心,关心一个半红不黑的小艺人?别告诉我是提拔晚辈。”
甄惜哼了一声,“苏可晴我是要保的。”
苏可晴从那个不争气的李旗云那里知道她太多的秘密,她必须要把这丫头保住,免得她多嘴。
“没人害她。”顾成均冷冷道,“她自己不成器,瞎折腾,落得今天这个地步。这种敷不上墙的烂泥,你有兴趣你拿去。你的工作室不是也签艺人吗?苏可晴的合约反正也快到期了。”
“这还不都是你作的孽!”
“关我什么事?”
“你当初莫名其妙地提拔她,把她捧起来了又丢去一边不闻不问。小姑娘刚被名利冲昏了头,就一下落下来。反差这么大,不出事才有鬼。”
顾成均嗤笑起来,“她自己没有把握好自己,怎么又成了我们的错。成年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是她的监护人吗?”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突然提拔她?”
明薇也在心里问:是呀,为什么?
顾成均淡淡道:“只是为了激励一下明薇而已。”
甄惜怔了半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就像第一天认识顾成均似的盯着他。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心机,但她没想过他居然会为了激励一个女孩,就这样轻易地把另外一个女孩的命运玩弄了。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她突然明白,顾成均纵容她,是因为他多少念着旧情,而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解决她的胡搅蛮缠。
“你……变了。”甄惜呢喃着,脱力地坐在沙发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总不能还拿我和读书的时候比。谁在象牙塔里的时候都单纯天真得很。”顾成均倒了杯水递过去,“这个社会人吃人,不成魔,就不能成活。你我都一样。”
“是呀,我们都面目全非了。”甄惜摸了摸鬓角,“只有张明薇一个人永远保持着青春不老,永远纯洁完美地活在你的记忆里。”
顾成均俊雅的脸上忽而浮现一抹奇异的笑容,“也许是的,也许也不是。”
甄惜满腹醋意,说:“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你的伤疤怎么总不好?”顾成均反问,“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沧海桑田,真该放下了。而且,我们两个就算当初没有被她拆散,以我们俩的性格,估计也早成了怨偶。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还能心平气和地坐着喝喝茶。”
他在说什么?什么拆散?
明薇怒上心头。你们俩那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谁不知道?顾成均家道中落后,甄惜就把他甩了。明薇那时候才趁虚而入把顾成均追到手。怎么现在到人嘴里又成了她张明薇棒打鸳鸯?
真不要脸!
甄惜满怀着不甘地说:“不是我小肚鸡肠,当时吃亏的人可是你。是谁怂恿债主上你家门催债?是谁扣下你的奖学金?是谁破坏你打工的机会……”
明薇耳朵里嗡嗡一阵响,后背冰冷。
他们认为顾成均当年的落魄,还有张明薇在背后火上浇油?她当年狡猾卑鄙,仗势欺人,逼迫两人分手,然后顾成均委屈就范?
别说那些事根本就不是她做的。她张明薇为人正派,也绝对不屑使出那些无耻伎俩。
“那些事,我后来越想,越觉得冤枉明薇了。”顾成均说着。明薇听了,心中愤慨稍稍平复了些。他继续说:“我和她夫妻六年,朝夕相处,她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她是谁?”
“也许是她爸爸吧。”顾成均叹了一声,“她爸特别宠她,天上的月亮都肯为她摘下来,帮她追一个男生,根本算不上什么。况且,我们俩那个时候如果感情坚定,能坚持下去,也自然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所以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甄惜讥笑道:“你现在倒是一副把所有罪过都往我头上推的架势,你自己就没罪了?顾成均,我们分手时说的话,你对我的承诺,你还记得不?”
明薇感到不妙,下意识觉得不该听下去,可是两脚生了根似的无法挪动。
她听见甄惜声音尖锐地说:“你对我说:阿惜,给我十年时间,我一定会再度回到你身边。我不爱张明薇,我就是敷衍她。你等我十年。”
手里的月季花瓣被揉成一团茶色,跌落在地上。身体失去了知觉,就像碎裂的玻璃像似的,布满了裂痕,然后一片片瓦解、散落。灵魂飘荡在半空中,俯视着一地的狼狈,却感觉不到半点痛。
谎言……从一开始,就全都是谎言。
我很喜欢你,明薇,我们交往吧。谎言。
我已经彻底把甄惜放下了,相信我,好吗?谎言。
我们结婚吧。让我一辈子照顾你。谎言!
她本来只以为顾成均七年之痒才和老情人出轨,却没想到,真相更加不堪入耳。他压根儿就没爱过自己!
张明薇,你怎么活得那么糊涂,那么失败?你这头在快乐地过日子的时候,顾成均却在那头扳着指头数日子吧。十年寒窗难熬,可是他运气太好,第六年就死了老婆,还继承大笔家业。顾成均祖坟上真是青烟滚滚。
顾成均慢条斯理地说:“话是这么说,可是……”
“谁?”甄惜忽然抬头望。二楼楼梯口的墙壁上投射出一个人影,她被吓了一跳。
一个穿着云白色睡袍的女孩慢慢地走了出来。雪白的小脸没有表情,漆黑地长发披散着,恍然一看,真是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甄惜好不容易顺过气,“周明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看到明薇身上的睡衣,脸色大变,随即狠狠地瞪住顾成均。顾成均全然不觉,站起来朝明薇温柔一笑,“你醒了?我煮了粥,下来喝一点吧。”
甄惜惊愕,“你居然……”
“你别想多了。”顾成均说。
明薇一言不发地慢慢走下楼。甄惜震惊气恼的表情尽收她眼底。她眨了眨眼,忽然软软一笑,轻声说:“顾老师,我找不到我的鞋了。”
这一声娇语,简直可以融化冰雪。顾成均立刻拿来一双拖鞋,走上楼梯放在她脚下。明薇的手不扶栏杆,而是扶着顾成均的肩膀,慢条斯理地把拖鞋穿上。
待顾成均直起身,明薇朝他嫣然一笑,“谢谢顾老师。”
她随着顾成均走下楼,进了厨房。从头至尾都没有把甄惜放在眼里。
甄惜勉强镇定住,问:“周小姐怎么在这里?唐佑廷出事了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明薇捧着牛奶杯子,漫不经心地说,“顾老师说不是什么大事,能处理好的。是吧,顾老师?”
顾成均对她的温言软语相当受用,只温柔微笑着点头,也没理会甄惜。
甄惜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你昨天晚上在这里过的夜?”
明薇把脸埋在杯子上,朝顾成均抛了一个眼神。顾成均笑着对甄惜说:“你吃过早饭没有?我这还有点多的粥。”
甄惜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下取过大衣,冷笑道:“我还有事,不打搅你们的二人世界了。”说罢气鼓鼓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