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生病,皇上自是天天前去看望,但是每次探望完眉头就皱得更深一点。聂无双正前去伺候皇上笔墨。萧凤溟对着一份奏章看得入神,聂无双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地站在御座之下,等着他看到她。可等了许久,都不见皇上传唤,她一抬头却见萧凤溟虽然看着奏章,人却已经出了神,那奏章半天都不翻一页。
“皇上?”聂无双忍不住上前唤道。
萧凤溟回过神来放下奏章,揉了揉额角,笑道:“原来你来了。正好朕精神有些不济,你替朕念念奏章吧。”
聂无双看着他眼睑下覆有一层阴影,知道他这几日疲倦,遂上前拿起奏章挑着念给他听。念了几本萧凤溟却已手支着额角睡了过去。聂无双叹了一口气,拿了一件外衣替他披上。
他微微一动,忽地握住她的手:“梓童…”
聂无双心中一叹,悄悄把手挣开。睡觉中的萧凤溟剑眉紧皱,似有不可开解的烦恼。她在一旁静心等待。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萧凤溟这才醒来。他揉了揉额角,一抬眼却见聂无双含笑站在一旁。
他不由面上动容,把她拥在怀中,下颌轻轻蹭着她的额头,叹道:“为难了你,等着朕醒来。”
聂无双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缓而有力的心跳,幽幽地问:“皇上梦中呼唤了一个人…”
萧凤溟微微诧异,抬起她的下颌问道:“是谁?”
“是皇后--”聂无双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
萧凤溟纯黑的眸中一沉,慢慢放开她的手,半晌才问道:“朕当真叫了皇后?”聂无双点了点头。
他揉了揉眼角:“朕还说了什么?”
“皇上只是叫了一声梓童…”聂无双仔细盯着他的面色:“皇上,是不是最近心忧皇后,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萧凤溟眸中神色复杂,他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朕梦中叫了皇后,双儿你不生气?”
聂无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会,皇上与皇后结发夫妻那么多年,如今皇后有病在身,皇上忧心是理所应当的。”
萧凤溟看着她幽深潋滟的美眸,许久才叹一口气:“皇后她最近病得很重,朕方才梦见她…”
他摆了摆手:“罢了不提这个。你继续为朕念奏章,若是累了就歇歇,今夜你就陪着朕宿在甘露殿中吧。”
聂无双看着他淡然从容的面上那一隐忧并未褪去,按下心中的千百个疑惑,拿起奏章慢慢地念了起来。当夜她便宿在了甘露殿中,不知是不是萧凤溟有心事,还是他精神不济,不像往日那般缠绵。聂无双伏在他胸前,看着他的眼眸,问道:“皇上可有心事?”
萧凤溟把她搂住,轻吻她的脸颊,淡淡地道:“没有。”
“皇上分明有心事。”她避开他的亲吻,拉开两人的距离,固执的问:“皇上是在担心皇后吗?”
内殿的微光中,萧凤溟眸色一如既往的沉郁,他看了她许久,才坐起身来:“朕担心的是朝政。”
“朝政?!”聂无双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她猛地坐起身来,薄衾拥住胸前,绝美的脸上挂着冷笑道:“皇上明明担心的是皇后!这并不可耻,但是皇上一定要这样敷衍臣妾吗?”
“皇后就是朝政!”萧凤溟并不动气,清冷悦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中回响:“朕没有骗你。朕不想说的话从不会拿假话来骗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把聂无双从恼怒中浇醒,她怔怔看着龙帐中的萧凤溟,重复地喃喃道:“皇后就是…朝政?”
昏暗中,她除了他那一双熠熠的眼眸,根本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四周的黑暗犹如沉沉黑暗的海面,两人在黑暗中对视,却不知要说什么。
殿中的微光中,萧凤溟下了龙榻。长长的束发披散在肩头,他身上只着一条薄薄的外衫,根本遮掩不住结实的胸膛,他的面容俊美如神祗,却带着肃然:“皇后若是病情再不好,朝堂中亲后一党就会逼着朕立储君,而朝堂中中反对后党的不在少数,到时候势必再起纷争。好不容易平静的朝政又会因为立储而大掀波澜。而现在三国形势又那么微妙,一个不好就会牵动全局。”
“这正是朕担心的事。”萧凤溟慢慢地道。
聂无双看定他,问道:“皇后真的病得很重吗?”
萧凤溟沉默一会才道:“只能说病得蹊跷。”
聂无双心头一紧:“皇上怀疑是有人要毒害皇后吗?”
“这种事自古在后宫屡见不鲜,但是朕招了太医来问诊,都不知皇后到底是中毒还是病重,根本查不出什么来。”萧凤溟说道。
聂无双心头涌上说不出的寒意,自古下毒是暗中消灭敌人最有效的办法,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毒竟看不出半分端倪来,一点点蚕食皇后原本就不是很强健的身体。如今皇后病重对外只说皇后凤体违和,众宫妃都不知道皇后已是这般地步了。
“皇上有没有查皇后身边的宫人?”聂无双问道。
“你想到的,朕通通都想到了。”萧凤溟坐在床榻边,语气带着沮丧。他好不容易维护的后宫朝堂平衡眼看着就要被打破,而这时正是应国对秦国用兵之时。
聂无双握了他的手,声音带着自己也察觉不到的紧张:“如果…万一…”
萧凤溟猛地挣开她的手,许久他长叹一口气,目光深邃地看着黑暗中素白的倾世容颜:“你真大胆。你是想知道朕会怎么做吗?”
“皇上不是说过,不想说的话不会拿假话欺骗臣妾的吗?”聂无双幽幽一笑:“皇上也可以选择不回答臣妾。”
萧凤溟手轻抚过她的脸颊:“告诉你也无妨,如果皇后真的…不好了。那朕只能另立皇后,朕就不得不提拔淑妃的王家,以压住后党,但是为了不让淑妃坐大,朕得立大皇子为太子,但是这个办法治标不治本,后患无穷…”
聂无双闻言,心仿佛沉到了绝壁深渊中。淑妃?!他最终还是要立一位可以替他震慑后宫让朝堂表面上信服的皇后,淑妃就是皇后最好的替身,可以替他平衡世族大家中的势力争夺。而敬妃娘家不盛,性子平庸,根本不是适合。
他的江山社稷是保住了。那整个后宫就是淑妃的天下,曾经逢迎皇后与皇后结成姻亲的她聂无双该如何自处?恐怕到那个时候,萧凤溟也无法在后宫保全她,只能由着淑妃肆无忌惮。她见识过淑妃的手段,狠、快而且不露声色。现在的她仅凭帝王的宠爱怎么是淑妃的对手呢?
聂无双低下头,凝神沉思,千百个念头闪过,却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的办法。萧凤溟轻抚她的肩头:“睡吧,事情还不到那么坏的地步。这一切只是最坏的打算。”
聂无双猛地一把抓住萧凤溟的手,声音急促:“皇上,您是不是要让皇后继续执掌中宫?”
“这当然,这是目前最为安稳的办法。”萧凤溟回答:“在朕想出别的办法之前,维持现状是最明智的做法。”
“那就让臣妾帮皇上吧!”聂无双抬起头来,恳切地说道:“就让臣妾揪出这幕后之人,只要找出是谁下毒,皇后就可以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萧凤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真的有把握?”
聂无双眼中掠过一丝狠色,她低下头:“臣妾尽量一试,即使不成,也不会有什么。”
“好吧。明日朕就让你进来仪宫查一查。”萧凤溟把她温柔搂在怀中:“朕很欣慰,在后宫还有你可以帮助朕。”
“皇上…”聂无双心头极复杂的思绪涌过,一句话哽在喉间,不吐不快。她忽地抬起头来,美眸闪烁着自己也不明白地探寻:“皇上,臣妾…是不是您的朝政?”
萧凤溟哑然失笑,更紧地拥她在怀中:“傻子,你是朕的无双,朕的举世无双!”
她忽然放下心来,展颜一笑,那一笑的容光似夜间昙花盛开,美得惊心动魄。萧凤溟面上动容,不禁深深的吻住她的唇…
第二日,聂无双一早起身,早有宫女奉上干净的衣裳,手捧梳洗的用具。聂无双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去本宫的宫中拿那一件绛紫色宫装,还有一应首饰。”
宫女不敢怠慢,连忙退了下去。聂无双起身梳洗,长长的墨发盘成自己最喜欢的流云髻,如今她已是贤妃,两边各插两支单凤衔珠金步摇,发髻上缀了细小的珍珠,在发髻间隐约可见。今日她光洁的额上戴了一条青玉莲花额饰,皎皎的玉色把她的面容映得越发玉质温润。凤眼上淡淡染了烟霞色的凤眼妆,更显得人高贵神秘。
所有的发梳得整整齐齐,绛紫色的宫装穿在身上,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裙上用金丝银线勾出淡淡的纹路,简洁而大方。聂无双看着镜中装饰一新的自己,抿了抿红唇。
“娘娘,您今日太美了。”夏兰惊叹道。
聂无双拿了团扇,看着手指尖利的护甲,为了镇住来仪宫一干习惯高高在上奴才,她不得不不如此打扮。
她幽冷一笑:“起驾来仪宫!”
聂无双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向来仪宫而去,林公公得了皇上的口谕,随同前往。有了林公公的带领,聂无双很顺利地进入了来仪宫。她站在花厅之中,打量四周,花厅下的宫女内侍都拿眼偷偷看她。聂无双凤眸冷冷扫过,上位者的威严令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不一会,林公公领着一位年老的嬷嬷匆匆而来。
“贤妃娘娘,皇后娘娘醒了可以见您了。”老嬷嬷说道。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林公公见她眸中有疑惑,连忙道:“这位是王嬷嬷,是皇后娘娘以前的乳娘,进宫后就一直跟着皇后。”
聂无双点了点头,便随着王嬷嬷走了进皇后的寝殿之中。才刚掀开第一道帘子,一股浓重的药味就飘到了聂无双的鼻间。她微微皱了皱眉,由王嬷嬷引着慢慢向里面走去。重重的帷幕隔断了寝殿外明媚的春光,把皇后的整个寝殿遮得犹如黑夜。
聂无双走到皇后凤榻前,两旁的宫女掀开帘子,皇后的面容露了出来。
聂无双才看了一眼就几乎下意识倒退一步。才短短几天,皇后的面上枯瘦如柴,几乎只剩下一张薄薄的面皮,而且浑身又黑又瘦,简直像是突然被抽干了身上的血肉与水分的干尸。
皇后听到声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聂无双来了,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你来了?是皇上叫你来的?”
聂无双点了点头,坐在皇后榻边,握了她瘦得可怜的手:“皇上十分担心皇后,叫臣妾来帮皇后查出是谁毒害了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很轻,但是不大不小却也让两旁静立的宫女听得一清二楚。她们一听,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皇后听了呵呵笑了起来,因瘦而显得越发大的眼中露出怨毒:“好!你替本宫…查一查,要是查出是哪个狗奴才敢下毒毒害本宫,本宫就要扒他的皮,抽他的血…咳咳…”
她恨恨说着,边说边不住咳嗽。聂无双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道:“皇后娘娘别气了,让臣妾审吧,总之尽力审出谁是下毒之人。给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皇后看着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尚在病中,力气却大得出奇:“你有把握?”
聂无双慢慢摇了摇头:“把握不大,但是皇后娘娘要相信臣妾。臣妾与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后笑了,缓缓闭上眼:“你想怎么审就怎么审吧。王嬷嬷会在一旁帮衬。”
聂无双得了皇后的保证,转头对王嬷嬷淡淡道:“王嬷嬷也听见皇后娘娘说的话了?”
“是,贤妃娘娘有吩咐,奴婢一定照办。”王嬷嬷年老的面容上一丝表情也无。
聂无双点了点头,绝美的面上忽地冷冷一笑:“那就好。本宫下令!宫门紧闭!所有来仪宫的每一个内侍,宫女都要到殿前的集合!记住!是每一个人!”
“是!”王嬷嬷虽诧异,但是亦是应道。
聂无双看着凤榻上气息不稳的皇后,终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来仪宫沉重的朱漆宫门缓缓关上,随着那一声宫门落匙的声音“咔嚓”传来,在殿前聚集的乌压压的宫人们也不由心头跟着“咯噔”一声惊跳了起来。在聂无双来之前,来仪宫已经搜了一遍,人人虽不知道在找什么,但是敏感的宫人已经意识到皇后的病蹊跷,恐怕要找的就是那胆大包天毒害皇后的真凶。聂无双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看着底下的低头垂首的宫人,宫门的钥匙奉上,她命夏兰端在一旁。
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在玉阶之上慢慢来回踱步,往昔尊贵奢华的来仪宫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春日并不炎热,但是底下的宫人都纷纷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有的忍不住抬头看,却看见玉阶上的美得妖冶的聂无双面容冷若冰霜,一双凤眸中毫无神情,冰冷入骨地扫来。
“今日本宫是奉皇上的旨意,来来仪宫查清楚到底是谁,下毒谋害了皇后娘娘!”冰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庭前飘荡着。有的宫人微微一颤,面上惊恐不安,有的却低头面露不屑…各种各样的表情一一都落入了聂无双的眼中。
她冷冷一笑:“宫门已关,今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落网之鱼。皇上圣旨在上,皇后娘娘谕旨在前。你们自求多福吧!”
“内侍与宫女分开、粗使宫人与殿中伺候的二三等宫女分开。”聂无双吩咐道,她每说一句,她带来的宫女内侍就下去传,不一会已经分开了四队人。
聂无双招来杨直与德顺两人,纷纷耳语一番。两人各自领旨下去。
不一会,内侍一边他们各领一队下去。聂无双看着王嬷嬷道:“宫女这一批还望王嬷嬷在一旁帮忙询问。”
“是!”王嬷嬷连忙应道,领着她到了偏殿之中。偌大的偏殿中早就被聂无双带来的宫人把摆设纷纷拿开,又旁边一字排开宫中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