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寺到了,寺前人山人海,聂无双随着萧凤溟下了龙撵,早有住持率僧众前来迎驾。被重重御林军格开的百姓终于能得见天颜,都纷纷跪下三呼万岁。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震如天,聂无双站在萧凤溟身后,忽地感觉人群中有一道犀利如冰的目光,她心中一寒,不由向前靠了靠。身前的萧凤溟似感觉到她的惧意,以为她是惧怕出现在众人面前,回身握了她的手,慢慢由住持领了向寺中走去。
聂无双挣脱不得,还好此时皇后已经扶了高太后走在前面,不然的话她今天走在皇帝身边便是越矩。百姓们见皇帝牵着一位绝色美人,顿时瞪大眼睛,恨不得把她相貌看穿。有人认出她是聂无双,难以抑制心中激动,纷纷向身边的人说明。顿时聂氏无双被帝王宠爱,连浴佛时帝都不忍心令她离了左右的传言一传十,十传百。
明华寺因皇帝一行早就摒退了闲杂人等,寺中守卫重重,十步一岗戒备森严。聂无双见这阵仗暗自笑自己过于担忧:在皇帝身边还能惧怕什么危险不成?
到了下午,浴佛节开始。法事隆重,寺庙前香烟缭绕,百姓信徒们跪了一地,僧人们把金身佛像抬出来,用鲜花沾着清水撒上,皇帝与皇后也一起动手。仪式简短,但是隆重异常。所有的僧人都席地而坐,念诵经文。沉静的梵文唱和声令人心中渐渐平静空灵。
聂无双跪在宫眷中看着僧人在抬着佛主的金身塑像,慢慢绕着信众走过,萧凤溟的眉眼渐渐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忽隐忽现,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总是这样,沉稳而充满了帝王之气。
也许对他来说,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便是这无垠的江山,这面前的虔诚的百姓。
聂无双幽幽叹了一口气,正要闭目念经。忽地异变陡然生起。只听见在念经声中,一声极其轻微的“笃”地一声,一道寒光越过众人从高处射向那一抹明黄。“扑”地一声,几乎是很轻的声音传来,聂无双一抬头,不由睁大眼睛,只见萧凤溟慢慢倒下。
天地间仿佛陡然暗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聂无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陡然倒回到自己的心口,逼得心脏忽地停止跳动。皇后后知后觉地尖叫一声,扶住了萧凤溟。聂无双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踉跄扑上去。入目是萧凤溟隐忍痛楚的脸。在他的肩上斜斜插着一枝劲箭!
“有刺客!有刺客!”禁卫军见皇帝受伤,连忙叫了起来,抽出刀来团团护驾。而皇帝身边的金刀侍卫更是紧张万分,纷纷挡在皇帝面前。而底下跪在地上的百姓纷纷尖叫四散逃跑。僧人们亦是惊慌失措。
聂无双与皇后扶住萧凤溟。萧凤溟沉声道:“回寺中!”皇后已经吓得哭了起来,一旁的大皇子更是不知所措。
聂无双扶住萧凤溟,一扯皇后:“快抱着大皇子进寺中。”皇后这才幡然醒悟连忙抱住大皇子,尖叫:“护驾!快护驾!”
这时底下的百姓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拼命想挤出去,但是又纷纷被身后的踩在脚下,禁卫军围在皇帝跟前,却抵不住一拨一拨因拥挤而冲撞来的人浪。
聂无双扶着萧凤溟往寺内走去,高太后那边自有侍卫护着向寺中退去。聂无双在惶惶中看到高太后沉稳如水的面容,心中微微诧异,但是她来不及多想,便只能跟着金刀侍卫向里撤去。
沉重的寺庙门被重重关上。只留下寺外依然惊慌的百姓与信众,还有一地的狼藉。
寺中的戒备更加严了。聂无双在为皇帝准备的宣室中走来走去。萧凤溟躺在软榻上,身上的龙袍已解开,露出满是血迹的胳膊。在他的肩胛骨处,一枝很长的箭牢牢插着。随行的太医战战兢兢地用刀子割开他的内衫,露出被箭射入的伤口。
聂无双屏住呼吸,上前问道:“太医,这箭上有没有毒?”
太医仔细看了一下,暂时松了一口气:“没毒。但是再差那一点点…”他赶紧噤声,如果那射箭之人只要再精准一点,这箭射中的就是皇帝的脖子,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不上毒药,是因为射箭之人太过自负呢,自信能一击必中,还是因为行事光明磊落不愿涂毒?
聂无双不知道是哪一种,但是目前这无毒的消息的确是好消息。
萧凤溟脸色虽苍白,但是依然没有失了沉稳:“太医,拔箭!”
太医听得吓得抖了抖:“皇上…这万一伤了筋脉…这…”
萧凤溟眸色一沉:“难道你要朕就这样血流尽而死?”
他的口气已然十分严厉,太医吓得一抖索:“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那就拔箭!”萧凤溟道,纯黑的眸子流露坚定:“不拔箭怎么治伤?”太医战战兢兢地拿了刀子在火上烧了烧,颤抖地道:“皇上且忍一忍,需要割开旁边的肉,才能…”
萧凤溟沉着脸:“朕养你们不是养一群废物的!废话不用多说!”
太医拿了刀慢慢割开箭伤边的肉,每一刀都涌出更多的血,聂无双跪坐在一旁用干净地绢布擦着,一旁的皇后看着忍不住“呕”地一声,再也受不了血腥味,冲了出去。
萧凤溟痛得冷汗淋漓,他看着一旁的聂无双,勉强笑问:“双儿你不怕?”
聂无双知道他与她说话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忍住自己不去看他那肩头被刀划开的血肉,摇了摇头:“臣妾不怕。”
萧凤溟握住她的手,此时太医已经割开旁边的肉,紧张地说道:“皇上,微臣要拔箭了。”
聂无双看了一眼,这一箭劲力极大,几乎已经要穿透萧凤溟的肩胛,她再看看太医花白的头发,连忙道:“去叫一位侍卫来拔,太医你拔不动的。”
太医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是极!”
萧凤溟忽地一笑:“何必这么麻烦,朕自己拔!”他说完用未受伤的手扣着箭,猛地一拔,顿时一股血箭冲出,聂无双心大大跳了起来,等看到他手中那半截带着血肉的箭羽的时候,这才恍然回神,连忙用干净的绢布堵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太医也连忙拿来上好的金创药洒了上去,一通忙乱,这才把萧凤溟的伤口包扎妥当。
等一切处理妥当,聂无双这才累得瘫软坐在一旁。惊恐这时才从心底蔓延上来:萧凤溟几乎要被这枝从天而降的箭羽给杀了。
她抬眸,对上他乌沉沉的眼眸,不由握住他的手:“皇上,你没事了。”
萧凤溟看着她依然苍白的面色,淡淡一笑:“是啊,没事了。”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脸颊边,轻轻摩挲,聂无双心中涌起复杂的思绪,还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时,已经被他搂在怀中。
聂无双不敢妄动,鼻间隐约有酸涩。他和她之间变了,若远若近。这样奇怪的感觉令她说不清楚要怎么来面对他。
“皇上…”宣室的门陡然被拉开,合着风雪闯进来的是萧凤青。他一身火红的便服,似从哪里匆匆而来。
当他看清宣室中的一幕时,不禁怔忪了下。聂无双连忙从萧凤溟的怀中挣脱,退到一边,掩饰道:“睿王殿下来了就好,皇上,臣妾告退。”
她匆匆退下,背后只觉得萧凤青那一双犀利的眼在紧紧盯着。
“看来皇上伤得并不严重,还能暖玉温香抱满怀呢…”身后传来萧凤青懒洋洋的调侃声。
聂无双脚步顿了顿,终是关上宣室的门,匆匆离开。
聂无双换了木屐正要回自己的禅房中歇息,走过一处拐角,忽地看见一身火红的萧凤青立在廊下等着她。四面都是神色戒备的侍卫,聂无双硬着头皮走上前。
萧凤青薄唇一勾:“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聂无双无法,只能领着他到自己的禅房中。暖意扑来,卸去了两人身上带来的寒冷。夏兰与茗秋早就识趣地默默退下,偌大空荡的禅房只有两人。
“睿王殿下有什么事?”聂无双想要避开他犀利的眼眸,但是却依然被他轻易地捕捉住。
“没什么,看你有没有受伤。”萧凤青指了指她的裙摆,聂无双这才发现自己染了萧凤溟血迹的衣衫还未换掉。
她恹恹摆了摆手:“等回宫再换。”
萧凤青看着她脸上的疲惫,忽地道:“这次刺客是个高手,皇上能躲过也算是侥幸。”
聂无双闻言只做默默,她见过萧凤溟的伤处,那么远的距离,能这么精准,不是常人所为。想到只差一点点,萧凤溟就有可能死去。她的心猛地颤了颤。
她的神色落在萧凤青的眼中,他异色的眸中不由一黯:“你在担心他?”
“当然。”聂无双掩下眼中的些许惊乱,平静地说:“他是皇帝,我当然得担心他。”
萧凤青冷笑一声:“聂无双,你承认吧。你是不是爱上了皇上。不然的话,刚才那一眼我绝不会看错。你在伤心后怕。”
聂无双沉默一会,亦是回他一个凉薄的笑意:“无双不懂。”
“你怎么会不懂?”萧凤青一把拽起她的胳膊,逼近她的美眸。
聂无双冷冷挣开他的钳制:“殿下觉得我会这么笨,一次被男人伤害还不够,还会再重蹈覆辙么?”
“那你以后呢?”他不放开她的手,追问:“报了仇以后呢?”
聂无双盯着他的眸子,想笑又觉得心中萧索,许久才道:“殿下不要为难无双。”
报仇?她忽然笑了笑:“报仇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还是永无期限?”
她看着萧凤青冷峻的俊脸,轻轻抚上,红唇如血:“殿下,宫中朝堂,处处都是危机。皇上的皇位都不安稳,无双真正怕的是,还未报仇自己就随着皇上死了。”
萧凤青的眸子猛地一眯:“你的意思是?…”
聂无双看着萧凤青,一字一句地道:“无双希望殿下暂时撇开那个念头,先帮皇上铲除高太后,只有这样,殿下才有真正的机会!”
萧凤青的眸子眯得更深了:“你知道是高太后?”
聂无双摇了摇头:“无双没有证据,但是知道一定是高太后!不为什么,就是知道是她。”
“为什么?”萧凤青问道。
聂无双冷冷一笑:“睿王殿下现在可以去看看皇后与大皇子在哪里。就会明白无双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萧凤青见她指的是这个,了然笑道:“太后自然是召皇后过去询问皇上的伤势如何。这又有什么不对?”
聂无双反驳:“太后为何不亲自过来询问?而且一路上,太后把大皇子带在身边,你可见她以前有如此亲近大皇子的么?”
聂无双道:“在刺客射中皇上,大家都慌乱之时,只有太后不慌不忙,从容退回寺中。当时臣妾就觉得奇怪,若说太后历经沧桑,但是异变突起,她也不可能这样从容,除非…”
“除非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场行刺!”萧凤青接口。
聂无双点了点头,冷冷说道:“如今皇上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大皇子一人,皇上一出事,皇后与大皇子,这对孤儿寡母不得不依仗的便是高太后!高太后完全可以立大皇子为帝,自己与皇后垂帘听政。这样一来,整个应国又是高太后手中的囊中之物。”
她美眸中闪着细碎的光:“高太后已经对皇上渐渐失去了信心,皇上这一年来频频动作,铲除朝堂高氏余党,又打击高氏等豪门世族敛财收刮百姓土地。御苑惊马那一次,如果无双猜的不错,她早就在秋狩之前就要皇上死!她最终目的就是要再培植一位新的,容易受控制的皇帝!到那时高太后一人独掌朝堂,殿下还有什么余地?别说是殿下的野心,就是殿下的性命恐怕也不保了。”
萧凤青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聂无双,他明白她说的都对,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在他面前这般侃侃而谈,朝政人心在她心中条条分明。
她,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惊喜?
“好,姑且相信你。”萧凤青又恢复了往昔懒洋洋的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戒,漫不经心地说道。
聂无双一笑,她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萧凤青。
“殿下才智绝世,自然知道无双说的是真的。”聂无双道。
“不过--”萧凤青忽地逼近,深眸眯起,看定聂无双的眼:“如果你是为了他才这样说的话,你要知道后果是怎么样的!”
聂无双定定看着萧凤青,忽地嫣然一笑:“
他走了。聂无双看着那未关上的禅房的门,这才瘫软一样跌坐在蒲团上。要说服萧凤青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庆幸的是,她今天运气好得出奇,趁着这一场未成功的行刺,让萧凤青看清楚当下他和皇上唇齿相依,先把他那可怕的野心压下,以后再慢慢劝导,也许能成。
聂无双擦了把额上的冷汗,夏兰正好推开房门:“娘娘,皇上有旨,起驾回宫!”
回到了永华殿聂无双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皇上遇刺的消息早就在进宫的时候传遍了整个后宫。所幸皇上并未受很严重的伤势--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重。整个后宫在议论之余亦是觉得侥幸,如今齐秦两国正在交战,要是应国出事了,那也许这三国的局势更加不稳了。
彼时已是天擦黑,聂无双看着浓厚的铅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林公公匆匆而来:“娘娘,皇上有旨,召娘娘就去甘露殿伺候。”
聂无双见他面色凝重,不由上前问:“皇上…”
林公公避开她的询问,躬身道:“娘娘还是赶紧过去吧。”
聂无双知道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换了件衣裳随林公公而去。到了甘露殿,聂无双碰到正在里面与皇帝说话的聂明鹄。
聂明鹄一身甲胄分明,俊美的面容因铮铮的盔甲而显得十分英气勃发。聂无双见他是战时穿戴,心知此事已经是令整个朝堂神经紧张。
她默默站在一旁。御座之上,萧凤溟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尚可,吩咐了聂明鹄几处禁卫军安排,又道:“城外还有三个营,你替朕跑一趟吧,传下朕的旨意,要他们原地待命,无令符不可擅自调兵!”
聂明鹄跪下:“是!”
萧凤溟看着他,目光沉沉:“带上赵老将军。不然有些人你镇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