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了。聂无双枯坐灯前,久久无法安然入睡。三天了,她在萧凤青的别院中已经三天。人是安顿了下来,但是夜夜噩梦缠身。萧凤青对她说不上好也不算不好,只是当她是普通丫鬟。
有人靠近房门边,低低唤了一声:“无双姑娘,主上有请。”
聂无双愣了愣,半晌才回答:“知道了,马上过去。”
这是这三天来,他第一次单独唤她。
聂无双连忙点起油灯,对镜梳头。想了想,她挑了一件深紫色长裙。只在髻边簪了几朵今天采下的紫罗兰,她面色如玉,只是神情憔悴,但在这一身衬托下整个人在苍白中多添了几许神秘高贵。她对镜看了看,苦笑了下。不敢耽搁,连忙往萧凤青的住处“翰明轩”走去。短短一段路,聂无双走得虚汗直冒。她小产后虚弱却又不敢对人言,只能自己撑着。擦了把冷汗,她悄悄走进轩中的暖室,里面熏着淡淡清苦的杜若香。
她掀开珠帘,不由怔了怔。榻上萧凤青已经支着下颌和衣睡着了。他头上的发簪已经拔掉,胡乱丢在地上,如墨的长发倾泻在雪白的狐裘上,俊脸酡红,似夜饮方归。
“主上?”聂无双走近,轻声唤道。
萧凤青一动不动,似已经睡得很沉。聂无双捡起他的发簪,归置好的他靴子,这才怔怔坐在他的榻边的凳子上。三天了,她还犹如身在梦中,仿佛随时随刻都能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她依然是人人羡慕的相国夫人,依然是尊贵的聂家千金,父亲疼爱,兄长眷顾,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梦啊…
“你来了…”一道温热的气息忽然停在她的脸上,聂无双猛地抬头,对上那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眸子。
“你哭了?”萧凤青忽道,指尖划过她的脸,一滴水渍停留在他手中:“我一直很好奇,三天里你从不哭,我还以为死在刑场上的其实并不是你的父兄。”
“主上有何吩咐?”聂无双生硬地打断他的话,跪在地上听候吩咐。
萧凤青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你甚至不为你的父兄戴孝。今夜而来,精心打扮。你在勾引你的主上吗?”
他说得十分轻佻,聂无双浑身僵了僵,半晌抬头微微一笑,容色如夜间昙花,美得惊人:“主上是那么容易就被无双勾引的人么?”
萧凤青看着她的笑容许久,忽然轻吁一口气:“罢了,明天夜里跟我出去一趟,见个人。”
他盯着她的眼睛:“我要你去偷一样东西。”
聂无双愣了愣:“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凤青闭了狭长的眸,似倦极:“为我更衣,我要睡了。”
聂无双只能起身,吃力为他解开袍子,一股淡淡的男子气息荡入鼻间,她的脸不由一红,一抬头,却看见他正眯着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窘状。
“没有为别的男人更衣过?”他忽然问。
聂无双脸微微一变,抿紧唇,只是手在发抖。这还是她第一次伺候一个不叫做顾清鸿的男人。下颌微热,她的脸已经被他的手指挑起,逼着她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仿佛是一泓漩涡,看久了几乎连心神都要被吸引进去。
“你在恨。”萧凤青看着她的眼睛:“你的恨意那么明显,任谁看了都知道你还恨着顾清鸿,这种恨不但没有用,还会为你带来危险。”
聂无双硬着声音问:“那我要怎么做?”
“你要笑。越是恨,脸上越要笑,笑得让人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然后再慢慢地给他致命的一击。”
萧凤清慢慢低头,他靠得这么近,几乎鼻息相闻。她闻到他口中淡淡的酒香与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俊魅如魔的面庞近在咫尺,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笑?”她似了然,抬起与他对视,忽的,她嫣然一笑:“无双明白了。”
她的笑犹如有毒的花,美中带着淡淡的傲然,忽如一夜春风化了万千冰霜。
“这才对。”萧凤青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她脸上落下轻浅的一吻,低喃掠过她的耳边:“你要知道,美貌就是你的利器。杀人不用刀。”
第二天萧凤青果然赐下不少精致发饰,舞衣霓裳,吩咐她细细装扮。聂无双不自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今天梳了个高髻,三千青丝统统挽上,露出白皙优雅的颈部,一朵朵细小珍珠做成的珠花插在上面,犹如星辰点点,素雅高贵。眼尾成凤尾妆,淡淡的嫣红扫过,一双妩媚的眼睛越发勾人心魄。顾盼中,风华无双。
她身上穿着一件极薄的舞衣,高腰束胸,露出胸前隐约一点春色,引人遐想,长长的裙摆逶迤而去,衣上薄纱处亦是绣了华丽的点点桃花,人穿着,犹如站在桃花树下,被突然的桃花雨淋了一身,真的是人美如花。
连一旁脸色严厉的嬷嬷见了也连连点头:“姑娘好身段,好相貌。可以启程了。”
聂无双眼中掠过不自然,心中更是紧张万分,今夜要去地方可是兵部尚书府--周大人府邸。她能否在这一次得到他的满意,就靠今夜一行了!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等在外头,车帘掀开,聂无双不由一怔,只见萧凤清正歪在软垫上,闭目假寐。他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即使看过了他不同常人的眸色,聂无双还是被他几洞悉人心神的深眸刺得微微一缩。
他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露出赞许,点了点头:“果然不错。”
聂无双抬头看着他:“主上想让无双怎么做?”
萧凤清以手支颌:“听说你才艺双绝,又是出身名门之后,想来弹琴跳舞的什么都会吧。”
聂无双点了点头:“还算精通。”当年一曲惊鸿舞,已经让她京城第一美人的艳名远播,可是自从嫁人后,她一心做贤妻,都不曾在顾清鸿面前跳过舞,自然技艺也松懈了。
她顿了顿,美眸盯着萧凤清的眼睛:“可是周宁将军认识顾清鸿。”
萧凤青只是笑:“我知道。但就算他见过你又怎么样?”
聂无双一怔。他忽然靠近,聂无双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修长的手中已经拿出一方珍珠帕,在薄如蝉翼的纱面上缀着一颗颗细小的珍珠。
“戴上。”他命令道。
聂无双戴上,抬头看着他,大部分面容已经被面纱遮住,只剩下一双美眸露在外面,看上去妖娆无比。她看见他眼中露出满意,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眼,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聂无双心头一跳,连忙低头。
萧凤青清冷一笑:“美人之所以是美人,就是美人如隔云端,看不清,看不分明。今天晚上我就让他想见又不不能见。”
他拉她起身,坐在自己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你想要报仇,就得按我说的去做,我要你去拿一样东西…”
他在她耳边细细说了,聂无双越听越是心惊,不由诧异盯着他。
萧凤青挑起漂亮的长眉:“不愿意?”
“不是。”聂无双咬了咬牙:“希望王爷信守承诺,日后助无双报仇。”
萧凤青一挑眉,眼中渐渐流露玩味:“只要我大权在握,你就有复仇的一天。:”
大权在握?聂无双在他口气中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两相对望中,她看到他眼底深沉隐忍的野心,心中不由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萧凤青,他隐藏身份来到齐国京城果然是别有所图!
“主上,有点不对。”车外传来车夫压低的声音。
“什么不对?”萧凤青问。
“好像周将军还请了别的客人。”车夫声音中带着犹豫:“看马车好像是顾相国的车子。”
聂无双心突然凉到了底。她掀开车帘,果然看见在大门边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
“是顾清鸿?”萧凤青皱眉问。
“是。”聂无双声音颤抖。
马车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萧凤青眉宇不展,聂无双亦是低头沉默。
“来吧。下车。”萧凤青淡淡地说,他向她伸出手去。聂无双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自己无法伸出手。
萧凤青深眸微眯,目光如剑,声音冷冽如冰雪:“今日再教你一句,要懂得面对你的痛苦,如果你始终不敢面对他,你何谈报仇?”
“是。”聂无双心中一震,抬起美眸看着面前似魔非人的男人。是他收留她,也是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今他正一步步带着她往这条充满阴谋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流芳阁”是齐国京城中最大的青楼,它妙就妙在楼后庭院中辟了各色精巧的的楼阁庭院,京城中达官贵人来此,若嫌前面太过吵闹,就花银子包下一方庭院,清静幽雅又极隐秘。聂无双跟在萧凤青身后,由人引着,沿着回廊七绕八拐,终于眼前一亮来到一处花厅。
“哈哈,林公子来了,周某有失远迎。”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聂无双抬头,只见一位身穿白袍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
萧凤青微微一笑,握着聂无双的手迎了上去:“多日不见,周将军可安好?”
周宁笑容满面地走上前,目光掠过聂无双戴着面纱的面容时,不由怔了怔:“这位是…”
“哦,这位是在下新收房的小妾,歌舞双绝,等等让她为酒席上助助兴。”萧凤青漫不经心地说道。
聂无双抬眼看了周宁一眼,默默福了福。此时她风帽已经摘下,面纱下一双极媚的眼露在外面,勾人心魄。周宁一双眼已经被她深深吸引,眼中露出炽热的光。萧凤青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似笑非笑。
“周将军,是哪方贵客,何不引荐引荐?”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到令聂无双心中发颤的声音花厅灯下,顾清鸿含笑走来。聂无双屏住呼吸,等他走到近前,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
“这位是相国大人,年少有为,是皇上跟前一大红人。”周宁连忙互相介绍:“而这位是林公子,也是名门之后。”
顾清鸿目光掠过萧风青停在聂无双脸上,脸一沉,忽然道:“这位姑娘看起来很眼熟,像是顾某的一位故人。”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聂无双只觉得顾清鸿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犹如可以穿透面纱直透心底。她忽然嫣然一笑,依在萧凤青身边,仰头笑道:“相公,为何男人每次见了妾身都喜欢说这句话?”
顾清鸿闻言顿时脸上一沉。萧凤青哈哈一笑,俯身在她面上轻轻一吻:“那是因为你讨人喜欢。快快去见过相国大人。”
“是。”聂无双含笑上前,福了福:“妾身见过相国大人。”
顾清鸿目光变幻不定地看着面前的聂无双,忽然冷着声音:“姑娘姓甚名谁,怎么不摘下面纱让人见见你的真面目?”
聂无双抬头,美眸对上他的,笑意不改:“妾无名无姓,小名双儿,至于面纱,妾身已嫁作他人妇,怎么可以让除了我相公之外的男人看见妾身的面容。相国大人,您失礼了!”
一番话说得顾清鸿面色越发阴沉。聂无双挑衅地看着他,毫不退缩。周宁一怔,哈哈一笑,上前解围:“好了,贵客已来都入座吧。”
萧凤青搂住聂无双的纤腰,对顾清鸿道歉:“内子伶牙俐齿,林某回去一定会好--好管教。”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眼中暧昧之色十分浓。
顾清鸿面上已经沉沉如山雨欲来,他冷冷看了一眼聂无双,拂袖入座。聂无双看着他不悦的背影,心中隐约有一股报复的畅快。
“记住你的任务。”耳边温热的气息袭来,萧凤青轻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