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聂无双下了一子,抬眸看着眼前的萧凤溟:“皇上输了。”
萧凤溟哈哈一笑,丢开手中捏得发烫的黑子:“双儿果然棋力精湛,现在已经和朕不相上下了。”
聂无双柔柔笑着,站起身来:“还是皇上承让,臣妾才可以赢得漂亮。”
宫人见帝妃二人下棋尽兴,便上前收拾。聂无双握了萧凤溟的手慢慢向殿后的花园中走去。应国的四季以秋天最为怡人,虽是冷了点,但是胜在天气晴朗。萧凤溟接过宫人手中的披风,自然而然为她系上,聂无双抬起头来,冲他嫣然一笑。他总是如此,待她温柔又细心。
“听说齐国使节韩大人惹你生气了?”萧凤溟握着她的手,随意问道。
聂无双知道宫中的事总是逃不开他的眼睛,低声道:“他指责臣妾。所以臣妾也不再客气。”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他们的确是心急了。”
“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无计可施。”聂无双悠悠地道,美眸中掠过一丝畅快。
萧凤溟淡淡道:“总之秋狩之后,他们就该回去了。”
提起秋狩,便有无数的话题,聂无双想起后天就要举行的秋狩祭天,心中隐隐有了期待。在应国,秋狩祭天可是重大节日。萧凤溟谈起往年秋狩的盛况,更是滔滔不绝。
正在这时,宫人上前,脸色有些惊慌:“启禀皇上,明芙宫的来报说,云充媛像是要小产了…”
萧凤溟一怔,随即皱了剑眉,神色冷峻:“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人被他严厉的口气吓得一哆嗦:“听来通报的太医院的人说,云妃娘娘已见了红…太医们的意思是好像胎儿保不住了。”
聂无双闻言,心中亦是吃惊。虽然云妃被贬为云充媛,但是一应吃穿都是按照之前的份例给从未怠慢,为了让云充媛想开一点,还特地恩准了她的母亲前去照顾。这样的待遇对一位犯了错的妃子来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怎么会突然见了红呢?
聂无双百思不得其解,见萧凤溟眉头紧锁,不由斟酌劝道:“皇上要不过去看看?”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然:“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去?”
聂无双不明所以,她还未想明白,萧凤溟口气已经转缓:“去,禀报皇后,让她前去照顾。”
他顿了顿,慢慢地道:“让太医院的太医尽力!务必母子平安!”
宫人小心翼翼地抬头连忙应道:“是!”
宫人退下,聂无双看着萧凤溟已经转身,继续向花园深处走去步态并无急促,知道他已打定主意不再去看望云充媛,只得继续跟上。萧凤溟在前面独自走了一会,回过头来看着聂无双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叹了一口气:“朕今日开始斋戒,不能碰这种不吉利的事。秋狩大典关系重大。”
聂无双这才明白他刚才厉色是因为这个,不由释然:“斋戒之日的确是不能去,不过皇上不去,恐怕云充媛会挺不过。”
她明白这种落差,从高高在上,捧在手心,突然跌入泥土。别说是云充媛这样心高气傲的女人,就是寻常女人恐怕都拐不过弯来。
萧凤溟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那便是命了。”
聂无双顿时无语。
聂无双回到永华殿的时候,杨直已经候着,聂无双挥退身边的宫女,劈头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直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连忙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云充媛自从被贬了之后听说哭了几日,后来也渐渐好了。只是今日早晨不知哪里来野狸猫,突然吃了云充媛殿里的鹦鹉,云充媛一时间受到了惊吓,心疾发作,这才有了小产的迹象。”
聂无双皱眉:“野狸猫?这宫中哪来的野狸猫?”
杨直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许是从宫外偷偷顺着山跑进来的吧,以前也有蛇虫进入冷僻宫中的事,这也不足稀奇。”
“那现在云充媛如何?”聂无双又问道。在后宫的日子越久,她越是觉得往往简单的事中越会隐藏着阴谋。野狸猫怎么会跑进并不算冷僻的明芙宫?云充媛又有心疾,根本受不得突然惊吓,这可不是巧得令人生疑吗?
前几天御苑惊马的案子还没查出什么头绪,这一面又是谋害龙嗣。仿佛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到了夜间,云充媛处有了分晓:母子终于平安!整个宫中听到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事令皇上生气。
聂无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拔去头上的金雀衔枝步摇,闻言微微一哂:“倒是个命大的。”不得不承认云充媛命好,心疾也不曾让她的宠爱少去一分,如今就算被贬了,依然还是一动牵动整个后宫的神经。
此时内殿已经无人,杨直见聂无双散去长发,躬身拿来玉梳,一边慢慢替她梳理如瀑长发,一边温声道:“娘娘不必担心,其实皇上不去看望,证明云充媛已经不足为惧。”
聂无双看着镜中的自己容色冷冽,肤白得欺霜赛雪,冷笑一声:“她自然是不足为惧的,皇上一旦对她失望,她就落得如此地步,险些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顿了顿,皱眉道:“只是本宫觉得怪。”
杨直闻言,想了想:“娘娘怀疑是什么?”
聂无双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怪,哪里怪本宫也说不上。”
她顿了顿:“皇上御苑中的御马被人下了发狂的草药,还有这一次云充媛几乎小产,本宫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谋划着什么。”
杨直眉头紧皱,他眸中猛地一沉,紧了紧嗓子:“有人其实要针对皇上?”
聂无双闻言,先是呆了呆,随后猛地站起身来。满头的长发未及梳理,逶迤披散在身后。她在殿中急急踱步,忽地猛地停下脚步。
“杨公公是怎么看的?”她拧眉问杨直。
杨直垂下眼帘,掩下眼眸中的惊骇:“御苑的御马被下药,这毫无置疑是要谋逆,如今云充媛又几乎小产,这是谋害龙嗣,而且秋狩大典前要是有这种不吉之事发生,恐怕民间又有议论…两件事看起来毫无相关,其实步步设计,奴婢只能说,这背后的人恐怕手段非常。”
聂无双静静听了,心中亦是掀起惊涛骇浪。谋逆?!所有她认识的人,有谋逆之心的恐怕就只有萧凤青,但是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掌控整个应国,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在没有把握之下贸然轻举妄动。
是谁?到底是谁有杨直说的那种能力,手段高明又深藏不露?
“难道说…”聂无双心中掠过一张面孔,美眸猛地睁大:“难道是永熙宫那位?”
杨直亦是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娘娘!”
深秋的天气,宫殿中已有了寒意,但是聂无双只觉得背后冷汗冒出,汗水涔涔而下。她与杨直面面相对。许久聂无双揉了揉光洁的额角,苦笑道:“也许是本宫猜错了。她就算要有这心思,恐怕也得先找一个可以任意摆布的傀儡。”
先帝所有的皇子除了萧凤青还在京城中,其余都去了藩地就藩,,高太后要是不满萧凤溟的一步步夺权,肯定也看不上萧凤青这舞姬所生的“杂种”人选,在她心中所谓的血统高贵一时半会是无法撼动的。她既然手中没有可以任意摆布的傀儡,那就不会轻举妄动,毕竟至今还未有一个人可以完全取代萧凤溟。因为萧凤溟可是正统的皇子,被先帝亲自选中,从太子即皇帝位,名正言顺。
那究竟是谁呢?…聂无双陷入了苦思中。
夜渐渐深了,内殿中的烛火已经燃烧大半,未烧尽的蜡泪已经拖出长长一条。杨直叹了一口气,上前为聂无双整理长发:“娘娘还是早些歇息吧。这种事不是想就能想得出的,在宫中的日子越久才会越明白,不到最后一刻,背后之人是不会图穷匕现的。”
聂无双看着杨直波澜不惊的神色,亦是无言。
千里之外的崎岖山路上,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马车普通,马匹却是好的,一路驰骋竟步调一致十分迅捷。马匹疾驰了一个多时辰,赶马的车夫在一处山涧前停下,卸下马匹让马儿喝水吃草。
马夫做完这一切,小心掀开车帘恭声问:“公子可要下车?”
车厢中静默了半晌,许久,有一道声音传出:“好。”
马夫听得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不由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惊道:“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只见车厢中,一袭单薄的披风下盖着一道瘦而修长的身躯。在软垫上,顾清鸿眼眸半闭,脸颊上却浮着两团异样的嫣红。
“大人你是不是病了!”马夫见车中的人样子难受,再也顾不得,连忙伸手探上他的额间。
“您烧得厉害!这…这怎么办啊?”马夫急得团团转,搓着手不知所措:“大人您怎么不把贴身小厮竹影带在身边,这喝水吃药可得有个人伺候才是啊。”
顾清鸿睁开眼睛,许久才哑声说道:“他要在那假扮我的戏子身边,咳…咳…不然的话秦军怎么会相信…相信我还在桐州城?”
马夫甚是自责:“都怪属下没有注意到公子生病,不然的话也不会这样赶路赶得匆忙。”
顾清鸿吃力坐起,俊雅的面目如今已是病色沉沉。一出桐州城,他就开始浑身不适。好几次都是他运功支持,等一连疾驰了两天两夜之后,他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咳咳…”顾清鸿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吃力地安慰:“无妨。扶我下车。”
马夫扶着他的胳膊,心中猛地一酸:才短短一个多月,从京城中来的齐国第一相国,那样风神俊朗的翩翩俊美男子,如今手扶着他的胳膊,竟只觉得骨头咯人。
“相国大人,休息一下吧。”马夫哽咽说道:“您要是真的病倒了齐国怎么办?”
顾清鸿踉跄下了马车,伸手挡住刺眼的天光,眼前一片血红,双眼灼热。高热连续一天一夜不退,他已经是支撑到身体的极限。
“没…没事…去找点水来。”他喘息着吩咐:“继续赶路!务必…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应国…务必…”
他还没说完,眼前一黑,顿时跌在地上。耳边传来马夫的叫唤声,忽远忽近:“相国大人!…”
他张了张口,在黑暗彻底袭来之前,他仿佛看见漫天的天光下,有一片鹅黄色的倩影朝他微笑走来。
“无双…”他叹息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三天后,马车重新上路,摇晃的马车中,除了一袭披风拢身的顾清鸿,又多了一个动作伶俐、素衣荆钗的姑娘。顾清鸿垂下眼帘,他风寒已经初愈,但是也许是自己的病吓坏了扮作马夫的手下,他不顾泄密的风险,告诉了旁边村落一户山野村医他的身份,求得他同意把女儿阿梨借过来当他的随侍丫鬟。
顾清鸿叹了一口气,俊朗的眉宇间俱是忧色,如今他病体缠身,不知到了应国又能如何劝说应国皇帝萧凤溟借兵。
一双温热的手摸上他的额间,他睁开眼以目光询问。阿梨吐了吐粉舌:“公子又叹气了,难怪公子年纪不大,都有了些微白发了。阿爹说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所以那么苦恼是没有必要的。”
顾清鸿听着她清脆的声音,心中苦笑,他肩上的重任哪里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忽地,阿梨又问道:“公子,谁是无双啊?我听公子在发烧的时候一直喊着无双来着…”
她的眼眸俱是天真无邪。“砰”地一声,顾清鸿已经把手中的杯子捏碎。阿梨吓得一怔。
顾清鸿冷冷抬眸:“阿梨姑娘,你问得太多了。”森冷的怒意从他单薄的身躯里散发出来,阿梨从未见过有人生气起来那么彬彬有礼又令人心底发寒。
顾清鸿松开紧捏着的手掌,破碎的残片带着一点点血迹掉落。他怔怔看着窗外,许久才轻声道:“快要到了应国了。”
秋狩大典在三天后正式举行,在雄伟的太庙前,帝后二人偕同百官,逶迤仪仗一列排开。笙鼓齐鸣,聂无双在宫妃皇眷中遥遥看着那两抹明黄。萧凤溟身着明黄色五爪金龙龙袍,头戴十二疏玉冠冕,长长的明珠挡住了他的面目,隐约的珠光中,只能在他侧头中隐约看到他如刀裁一般侧面轮廓。
皇后今日穿着正式的凤服,长长的十二幅凤尾长裙拖曳在地上,上面绣满了精致的凤凰翔天,帝后二人在长长的祭文结束之后,面对着太庙一拜,再拜,三拜而起,此时四面金刀卫士吹响金号角,长长的号角声沉重雄浑,昭示着这一年的秋狩开始。
聂无双随着众人跪下,红毯上帝后二人相携走过,随后是百官,最后才是宫娥内侍。她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方可供站立的地方,淡淡地笑了。他才是皇后的夫君,而他对她而言,只是一位帝王。
臣妾,先是臣,最后才是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