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见她神情坚决,无奈点头:“好吧,如果司徒大人真的是你的爹爹,你是要去看看,不过这次圣旨下的是抄家,你过去千万不要让人认出来…”
聂无双咬牙点头:“我知道,认出来我就得被抓走,不是当官妓就是流放千里。”
齐国律令:罪臣之女,如果已出阁的,嫁三品以上官员的可以不受牵连,可是她现在已被休离!根本不在这赦罪之内。想到这里,她心中又翻江倒海一般痛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顾清鸿等不及把她休下堂的原因!他不愿意庇护她。甚至有可能,皇上的抄聂家的圣旨都是他拟的!
聂无双想到这里生生打了个寒颤,温柔夫君,三载恩爱,她总以为她与他是情投意合,没想到睡在自己身边的三年的夫君竟然如此心机深沉!忘恩负义!
她不敢再往深处想,接过老妇人的衣服,急急忙忙穿戴起来。老妇人担心她小产见风,把她穿得密密麻麻,又把她一头如瀑青丝用头巾包起,虽然她身上穿得臃肿,但是一张巴掌大的绝美小脸依然十分显眼,聂无双沉吟一会,抓起泥土在脸上抹了几把,这样一个灰扑扑平凡无奇的村妇就成了。
聂无双别了老妇人出了后门,急急忙忙向城东聂家走去。她小产之后十分虚弱,只能走几步歇一会,额上后背冷汗涔涔,她心急如焚,心中又痛又悔。要不是自己的自尊心作祟一个月前早就该派人跟父亲联系,哪怕去对着父亲哭诉一番也好,也不会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好不容易走到城东聂家,远远看去心“扑通”一沉,只见自聂家门口乌压压的都是官兵,里面隐约传出哭声。她连忙挤上前,抓住一个围观的百姓,急急地问:“到底怎了?皇上为什么要抄聂家?!”
“姑娘是乡下来的吧?听说聂大人通敌祸国,啧啧,要满门抄斩!”那人连连摇头。
通敌祸国!满门抄斩?!聂无双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又昏了过去。
“姑娘,姑娘…”旁边有好心人连忙把她扶到街边,聂无双半天才醒过来,眼前是刺目的天,她呆呆看着,泪水滚落冷笑连连:“好一个通敌祸国!顾清鸿,你竟然是要我聂家死绝!好狠的心!”
路人见她神情古怪,嘟哝了一句“疯子!”就走了。聂无双定了定神,刚才的“通敌祸国”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这个罪名向来是昏君诛杀臣子的最锋利最恶毒的武器。看来爹爹平日的担忧是对的,聂家权力过大,她几个兄弟又个个是人才,特别是大哥,镇守西北…
不对!她怵然而惊,若说皇上明目张胆地要抄聂家,大哥手中的兵权肯定首当其冲被夺!大哥!聂无双脸上煞白如雪,她的大哥估计已经遭了毒手!
正在这时,忽然聂家门前一阵喧哗,聂无双吃力站起来,扑上前,只见官兵像是赶牲口一样把里面的男女老少纷纷赶了出来。奴仆被官兵驱逐着上了囚车,轰隆隆碾过大街。官兵又吆喝着把聂家围起来。
聂无双擦了擦眼泪,心中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她连忙问旁边的人:“聂大人呢?怎么不见聂大人?”
“哎呀,姑娘你不知道啊?早在一个月前聂大人就被抓了,听说已经过了三部会审,啧啧,今天这样子,我看早就有预兆了!”
聂无双脑中一片空白。她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顾清鸿的疏离冷漠。原来一个多月前,聂家就出事了。他竟然瞒得这样好!
好!好!聂无双忽然冷笑起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呕出。旁边的人纷纷惊呼躲避。
聂无双看着他们惊恐的脸,冷笑着踉跄走了。不必再看了。一切早就在一个月前都成了定局。她踉踉跄跄向老妇人家中走去,她心如油煎,一路走一路想她一介弱女子如何救她的父亲族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老妇人家旁,忽然几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在老妇人家门口徘徊,里面传出一个尖利娇媚的声音:“说!聂无双到底去了哪里?!”
聂无双倒吸一口冷气,连忙躲在拐角:是沈如眉!
“老身不知,她一早就走了的。”这是老妇人哀求的声音。
聂无双顿时明白过来,沈如眉一定是今天听到聂家被抄了,竟然打探到她的落脚处想要抓她回去认罪!
沈如眉!你竟然要赶尽杀绝!
她的美眸中掠过深深的恨意,死死盯着那扇门,浑身发抖,总有一日你沈如眉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不敢再耽搁,转身连忙向外踉踉跄跄跑去。一直跑出几条巷子她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抬眼,眼前只是京城中一条寻常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如织,一派热闹景象,但是她心中却犹如寒冰三尺,天大地大,哪里才有她聂无双的容身之处?!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聂无双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抖抖索索躲在京城西山的一处破旧的庙宇里。齐国的京城偏北,三月倒春寒格外冷。聂无双一天没吃东西,又冷又饿。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跺着脚让自己的双脚不要冻僵。长夜太长,一如她的前路一般渺茫没尽头。眼中的泪又要滚落,聂无双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不让自己哭。
“主子,就在这里躲一躲雨吧。”
庙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个悦耳的声音淡淡地“嗯”了一声,在雨夜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有人来了!聂无双心中一突,连忙躲在神龛下的案桌里。
有一行商人模样的人来到庙中,一阵忙碌之后,他们升起了火。聂无双透过桌上垂下的布幔数了数,这一行人大约五六人,有丫鬟模样的,有护卫…当她的目光扫到那当中那个男人的脚的时候,忽然头上一亮,有个清脆的声音咯咯笑道:“主子,这里躲着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光线令聂无双尖叫一声,拼命往里面躲。
“只是个疯妇而已。”那个悦耳充满磁性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与贵气。
“是,奴婢错了。主子您饿了么?”那个丫鬟连忙讨好问道。
“不饿。”那个声音又淡淡响起。
聂无双偷眼看去,当目光与那男子目光相接时,不由结结实实愣了下。只见那男人一双奇异的深眸,眸色呈琥珀色不似中原人,倒似西域的人,他俊颜深目,鼻子高挺,有一种十分魅惑的俊美。他头上簪着一支翡翠凤形簪,古朴大方,玉色莹润,原本十分女气的簪子衬着他的俊颜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他身上穿着一件淡青色袍子,外面穿着同色纱罩衣,腰间饰着一条玉带,五颜六色的宝玉,彰显他身份的贵气与不凡。天气寒冷,他披着一件纯黑的水貂皮裘衣,衣领如墨,他肤色极白,越发显得一张脸俊美到诡异。
聂无双越看心中越惊疑不定,看他的打扮不是皇亲就是贵胄,但是看他的样子又分明不是京城人,甚至不是--齐国人!
她倒吸一口冷气,忽然那男人低低一笑,目光如刀地看着她:“姑娘看样子可没疯呢。心如明镜。”
他一步步走向神龛,俊颜上笑容如水中浅月,朦胧美好:“姑娘不要怕,出来吧。”
那人声音柔和但是听在聂无双心中却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个男人已经看出她识破了他的身份!接下来,他会不会杀人灭口?!聂无双想了想,像他这种人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杀人。于是咬咬银牙,爬了出来。
“公…公子,我…只是来避雨的。”她声音沙哑,怯懦可怜。
那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眼睛,眼前的女人灰扑扑的,穿着臃肿的衣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这一双眼睛虽哭得红肿却生得极好,似春水流波,明媚清澈。
他忽地一笑:“姑娘兰心慧质,落难了的确可怜。春芷,给她一点吃的。”
叫春芷的丫鬟明显十分不乐意,哼了一声,从一个精巧的食盒里面拿了一份糕点,递到聂无双面前。
“给!还不谢谢我们主上!”春芷的一双葱玉似的手横在她面前,聂无双别过脸去,即使腹中饥火中烧,但巨大的羞耻感还是令她抬不起手来接下这份施舍来的食物。什么时候她堂堂司徒家的千金小姐竟沦落到这种乞吃的地步?
“不吃?!”春芷秀眉一挑,冷哼一声:“给你脸不要脸。不吃算了!”她手一翻,整盒的糕点纷纷掉在地上,沾了尘土。
那男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如琥珀色般的眼中掠过玩味。聂无双心中一凛,知道此时的所谓的清高可能会令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更起疑心,连忙低下头,伸出手把地上的糕点一个个默默捡起,低声说:“谢谢公子赏赐。”
“怎么不吃呢?是不是心里还骂着我们主上呢!”
春芷似对她的反复起了兴趣,在一旁半冷不热地讽刺。聂无双飞快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春芷正得意洋洋,冷不防被她一双美眸盯着,聂无双的眼含着愤怒与威势的眼睛,冷若冰霜,摄人心魄,看得她不由心中一颤,忍不住倒退一步。
聂无双低下眼,拿起一个脏了的糕点,说了一句:“不敢。”就吃了起来。美味的糕点掺着泥沙,吃在嘴里犹如爆炒蚕豆,她胡乱嚼了几口吞下,沙子咯着喉咙,她想吐,却硬生生逼着自己再继续吃。
春芷见她如此也没什么话好说,悻悻骂了一句就围着那男子张罗起来。雨下了许久最后渐渐小了。那一行人走了之后寺庙又恢复死寂,聂无双挪到了他们烤火的地方,温暖袭来,她渐渐感觉到了暖意。
火光耀起,柴火毕拨,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庞静静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