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佛堂,一道挺直的身躯跪在地上。月光悄悄在地上移动,他却始终纹丝未动。“喂--”一道极轻的呼唤,人影一闪,有道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聂明鹄一动不动地跪着,眼角的余光看到那装扮成侍卫的熟悉身影。
他叹了一口气:“公主,你来做什么?”
“给你送吃的啊,呆子!”云乐白了他一眼,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东西。有馒头,清水,甚至还有一只烧鸡。聂明鹄好气又好笑,在佛堂中吃荤腥若是让高太后知道的话,他可以去死了。
“公主请走吧,微臣跪完这一晚明日就没事了。”聂明鹄肚子虽然饿,但是依然拒绝。
“呆子!现在没人你跪给谁看啊?”云乐拉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呆啊!”
“公主你回去吧!不然太后娘娘发现的话,微臣就更惨了!”聂明鹄劝道。
“那你总要吃点东西啊!”云乐急道:“你一天没吃了!今天去抓老虎,被抓伤了,我瞧瞧伤得重不重。”
她去扯他,聂明鹄避开,脸色一红:“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还在佛堂中,怎么能拉拉扯扯?”
云乐哪里听进了这些话,依然要扯他的衣服:“我就看看,你那么小气干嘛。又不是非要你脱衣服…”
两人拉拉扯扯,聂明鹄一天没有吃饭喝水,早就头晕眼花,经她一扯,不由跌在地上,云乐也被带得跌在他身上。
“哎呦”一声,云乐只觉得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陌生的男子气息扑在鼻间,她猛地抬头,却对上聂明鹄放大的俊脸。她从未这么近地看着他。
寂静的佛堂中,似也听见两人的心跳。云乐呆了,聂明鹄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发呆。两人呆呆对望。她身子的娇小柔软,似乎告诉着他,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调皮的公主,而正在成熟清醇的少女身躯。
“公…公主…”聂明鹄回过神来,想要推她,却不知从哪里下手。云乐呆呆看着他,猛地回神,连忙七手八脚地爬起身来:“你…你该死!”
她狠狠踢了他两脚:“去死!我不理你了!你欺负人!”
她说完一溜烟跑了,聂明鹄这才回神,他苦笑着起身,地上是云乐带给他吃食,一抬头佛像面容沉静欢喜,似也被方才一幕看得忍俊不住。
他看着手中的烧鸡,深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聂无双去看望聂明鹄,聂明鹄因受伤而在房中休息,聂无双看了看他的气色:“哥哥还好吗?”
聂明鹄苦笑了下:“还好。”顿了顿:“昨夜云乐公主偷偷给我送吃的。”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里面有不甘更有无奈。
聂无双了然一笑:“云乐公主对大哥也算是有心了。大哥可不要辜负才是。”
聂明鹄叹了一口气:“跟着我有什么好的,什么都没有。我心里想着就只是建功立业而已,恐怕最后会误了云乐公主。”
“大哥心地善良,但是…”聂无双还没说完,屋外人影一闪,一片鹅黄的一角飞快消失。
聂无双一看,心头一跳,连忙跟了出去。
在寺中的一株百年茶花树前,聂无双看到闷闷不乐云乐公主。她正抽出自己心爱的马鞭,狠狠抽着这棵珍惜的茶花。硕大的茶花被她的鞭子抽得七零八落。聂无双微微一笑,上前轻声唤道:“公主怎么了?”
云乐回头看了她一眼,不吭声继续抽着茶树。
聂无双知她小孩子心性,索性坐在一旁的条石上笑看着她挥鞭子。云乐抽得手累了,回头一瞪眼:“你看什么?”
聂无双笑着道:“在想什么时候公主会停手。”
云乐闷闷不乐地收起鞭子,坐在她身边:“他不喜欢我。”生平第一次,她尝到了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想要得到又怕失去,前进一步没有勇气,后退亦是万分不舍。
“公主没试过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也许他只是在犹豫,犹豫不能给公主最好的。公主应该庆幸,起码你喜欢的男人真心实意地为公主着想。”聂无双悠悠地道。
云乐眼中亮了亮,随即又黯淡无光:“可是我母后也不会答应的。”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从来做父母的都是真心希望儿女得到幸福的,云乐只看到太后是太后,却忘了,她是您的母亲啊。”
云乐回头认真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希冀:“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聂无双含笑答道:“太后娘娘不会逼迫公主做不想做的事。”
高太后虽然严厉,但是她毕竟膝下只有云乐公主一个女儿,她唯一的儿子早在三岁之时死于一场严重的水痘。膝下无子,高太后万般无奈下还是选择了萧凤溟为自己的儿子才能顺利地坐上太后之位。
云乐公主听了俏脸上泛起红晕,扭捏了一下,飞快地跑开,她离去的方向正是太后休憩的所在。聂无双松了一口气,看上天上澄澈万里的蓝天,终于松了一口气。
夜凉如水,聂无双看着禅房外漆黑额天空,幽幽叹了一口气。已经在东林寺中住了四天了,应国皇宫中会见齐国使节的宫宴已经过了,还不知高太后会什么时候启程回宫。漫无目地想了一会,聂无双只觉得胸口气闷。
夏兰见她闷闷的,提议:“这寺中有一株月桂,奴婢闻着气味香得紧,娘娘要不要去看看?这月色也正好。”
聂无双想着左右无事,点了点头。主仆三人一起拿了灯笼踏着夜色而行。七绕八拐,终于看到了那株百年的月桂。只见满树的粉白桂花,芬芳扑鼻,夏兰说要摘桂花,好蒸个桂花糕。茗秋难得童心大起,也跟着附和,聂无双看着她们两人唧唧咋咋地议论如何去爬树,不由跟着笑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月色下,有一队人慢慢靠近,当前一人俊眉星眸,身着石青色长衫,行走间,龙姿凤章自有一股至尊贵气。朗朗月色下,他含笑走来,聂无双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错,直到身边的夏兰茗秋跪在地上三呼万岁,她才恍然回神。
“皇上…”她忽然说不出话来。萧凤溟微微一笑,上前扶她起来,深眸中是她看不清的神情:“听说你遇刺客了,现在伤好了么?”
聂无双怔怔看着他,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臣妾只是皮外伤。”
萧凤溟挽着她的手,对身后的林公公道:“去拿朕带来的昆仑玉膏,可以消淤除疤。”
林公公连忙吩咐下去。萧凤溟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忽然转头对她说道:“今夜的月色很好,你陪朕走走吧。”
聂无双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向前走去。寺中寂静无声,僧人已经熟睡,只有还在修行的僧人敲着木鱼,哒哒的声音在寂静中传得很远。他的手很温暖,包裹着她纤细的手,聂无双只听见自己的心一声一声砰砰地跳着。她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但是心中却是奇妙地安定下来。
他总是这样,沉稳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像是他天生就如此,沉静睿智,洞悉身边的人,却又不轻易言语。对于萧凤溟,聂无双知道的并不多,最多的是知道应国的朝政被高太后一人控制。外戚专权的后果一般是帝王成了傀儡,但是没有人可以轻易地把他当成傀儡。在萧凤溟开始亲政的时候,就一点点地收回自己应得的权力,即使缓慢,但是却卓有成效。她从不敢轻易低估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
“你在想什么?”他忽然问道,朗朗月色下,他带着她向一条僻静的山路走去。
“臣妾在想,皇上为什么会来东林寺?”聂无双微微一笑,绝色的容颜在月下犹如昙花盛开,那一现的绝色容光几乎令人窒息。
“那是因为朕想你了。”他笑着回答,手一勾,勾起路边的一枝夜来香,为她簪在鬓边。花香满溢,熏得人欲醉。聂无双微微有些怅然,花香虽好,但是他的回答却并不能令她欣喜。一个帝王怎么会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嫔妃来到这僻静的寺院?
他带着她登上石阶,不一会已经登上了一座高高的石塔。夜山风凌厉,呼呼吹过,但是极目眺望,只觉心中猛地开阔。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万顷碧涛阵阵,一望无际。
聂无双不由惊叹:“好美!”
“是很美。”萧凤溟回过头来,月色下只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清晰俊逸“站得高,就可以看得远。这是朕很早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那皇上看到了什么?”聂无双问道。
“朕看到的是天下。是南北一统。”他回过头来,眼眸熠熠如星子。聂无双猛地心中一窒。
南北一统!原来这就是他想要的!
“朕需要你和你的大哥。”他执起她的手,眸中笑意温和,但是眸中的深意已经坦荡无虞。
“臣妾万死莫辞!”聂无双慢慢跪下,心绪起伏,吴嬷嬷说过的话果然是对的,只有给帝王他想要的,自己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用死这么严重。”他扶起她:“朕不会让你轻易地落入危难中。”
聂无双顺势依在他胸前,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眼前天地尽在脚底,她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与他同看天下,或者当他能俯瞰这片南北统一的土地的时候,她是不是还能依在他身边。
皇帝星夜兼程来到东林寺,深深震动了朝堂。许多人传皇帝是为了去为民祈福,但是更多的人却倾向皇帝是去东林寺看望那避祸的聂氏。谣言甚嚣尘上,坐实了帝亲近女色,天降洪水的谣言。但是渐渐更有人倾向同情聂氏,让一个帝王深深眷恋女子,也许并不是那么没有可取之处。
聂无双就是在这种微妙的情形中随着皇帝与高太后的圣驾一起往应京而去。短短五六天,与她来说却像是过了五年那么久。在摇晃的龙撵中,明黄的光线,映着正在看奏章的萧凤溟身上,金光晃晃,几欲刺人眼盲。就要回皇宫了,一切恍如隔世。她透过那起起落落的帘子,怔怔出神。
正在这时,有宫人在车驾外禀报:“启禀皇上,睿王殿下求见。”
聂无双微微吃惊,这时候萧风青怎么会来迎接圣驾?还未等她想定,明黄的龙撵外响起萧凤青清越的声音:“臣弟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凤溟温言道:“平身吧,进来说话。”
帘子一撩,萧凤青闪身进来,跪坐在萧凤溟跟前:“皇上,刺客追捕到两人,但是已经在押解途中服毒自尽,查无踪迹。”
萧凤溟微微皱了剑眉:“既然敢来刺杀宫妃,自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转头看向一旁发呆的聂无双:“你知道在齐国还有什么仇家与你聂氏为敌?”
聂无双摇了摇头,语气艰涩:“没有,就算有仇敌,但是聂家已经没了…”
聂无双手心一暖,萧凤溟已握住了她的手。她心中一颤,抬头对上萧凤溟温柔的眉眼:“别想太多了。平安就好。”他的眼中俱是浓化不开的温柔,聂无双还未应声,却看见一旁的萧凤青目光冷然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
聂无双不由挣开,往后缩了缩:“谢皇上。”
圣驾一行到了明渠就分开,高太后不惯走山路,乘了龙船向京城而去。萧凤溟则改道绕远路,从景州而行,再上官道。聂明鹄是御前侍卫,自然随着萧凤溟的圣驾而行,云乐公主虽不乐意,但是也不好再为这小事争执。聂明鹄随伺圣驾,萧凤溟招他前来密谈了许久才放他离开。
萧凤溟的圣驾在日落时分歇息在景州的避暑行宫中。后天便是七夕宫宴,按照往常的习俗,皇上必定不会缺席这样一年一度的宴席,所以晚上稍作歇息,明日圣驾便走。
三日后,聂无双回到了宫中。圣旨谕下加封聂明鹄为一品带刀侍卫,为御林军副统领。聂无双回到元秀宫时隔快一个月,却恍若隔世。皇后派人前来慰问,各宫妃子也都纷纷派宫人带来各色礼物,聂无双此去虽为祈福,但实则是避祸谣言,众妃以为她从此将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她竟能因此绝处逢生,更获得盛宠,连她的大哥也深受皇上的信任,一个个都在心中又嫉又恨,但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所以纷纷前来,一时下狭小的元秀宫都显得拥挤不堪。
杨直带了皇上的赏赐,见聂无双宫中如此拥挤,试着问道:“要不聂美人可以向皇上求旨,搬去含仪宫那边宫殿华美,更加宽敞。”
聂无双笑道:“妾刚入宫,不敢如此劳师动众。”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皇上耳中,皇上赞赏下旨嘉奖,令聂无双迁到离甘露殿更近的宫殿--永华殿,聂无双屡辞不受,帝意甚决,最后聂无双只能谨遵圣旨,迁入了永华殿中。
来仪宫中,群妃正在向皇后请安。
“一介美人竟然能迁入永华殿中,这可真的是…哼哼!”
皇后看向出声的人,是宝婕妤。她脸上愤愤不平。
“宝婕妤是不是对皇上的安排不满?”皇后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来请安的妃子只到了一半。
“臣妾不敢,只是皇上的安排实在不符规矩。”宝婕妤心有不甘,愤愤说道。
皇后只是抿着茶,不一会,请安的妃嫔陆陆续续地来了。宝婕妤见人多,悻悻住了口。过了一会,有内侍唱和道:“聂美人觐见!--”话音刚落,众人只见门前一团紫色云似飘一般过来,眼前仿佛被光亮刺了下。
聂无双含笑走来,今日她穿一件绛紫色薄纱长裙,外罩同色纱衣,长长的流云似的披帛搭在肩膀上,行走间,摇曳生姿。她头梳流云髻,只简单饰几只白玉簪,簪子依次从鬓边向上插上形成扇形,说不出的风流俊俏。
“臣妾聂无双拜见皇后娘娘,皇后万福金安!”她拜下道,温婉清澈的声音,如山泉一般。
皇后含笑扶她起身:“几日不见,聂美人似脱胎换骨一般,令人刮目相看。”
聂无双美眸中笑意盈盈:“皇后谬赞了。”
皇后命宫人拿来椅子,放在自己下首:“坐吧。”能坐在皇后下首对聂无双今日的位份来说已是莫大的荣耀。
聂无双推辞不受,正在说话间,宝婕妤哼了一声:“叫你坐你便坐好了,说不定过不久,聂美人也会做上那个位置的。”
宝婕妤的话刚说出口,皇后与一干嫔妃都变了脸色。聂无双目光冷冽地看向她:“宝婕妤是什么意思?”她往日的隐忍退让并不是完全没有底线的退让。这一句话分明是指责她大有染指凤座的野心。
“放肆!宝婕妤,跪下!”皇后把手中的茶一放,脸色冷然:“你说的是什么话!”
宝婕妤见从不轻易动怒的皇后也真正生气,不由噤若寒蝉,慌忙跪下:“臣妾失言了,臣妾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