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车轮滚滚,聂无双一行终于在日落时分到了出京往北十里的驿馆,驿馆因为近帝都而修建得十分宽敞大气。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小小的行宫,皇帝每年秋猎从皇宫出京到此地已是傍晚,刚好可以歇息一晚。驿馆长亲自前来迎接,连忙把她们一行人带入已经准备好的院落。
正在用晚膳的时候,忽的前庭有人声喧哗,聂无双以为是有出京的官员,没想到过了一会,驿长前来禀报:“娘娘,有骁骑营的统领赵真赵大人前来求见。”
聂无双疑惑,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谁是赵真。她想了想:“那有请赵大人。”
宫妃是不可以轻易见外臣,夏兰与茗秋在她面前放下细细的竹帘,才让赵真进来。
赵真进来单膝跪下:“微臣拜见娘娘。”
聂无双打量了他,赵真虎背熊腰,阔口虎目,一副威风凛凛武将的好相貌。她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柔声问道:“赵大人请起,有何事要见本宫?”
赵真起身说道:“回娘娘的话,末将前去换防见娘娘车驾在此,听说此去三十里有流匪作乱,所以末将斗胆,想请缨护送娘娘一路到东林寺。”
聂无双闻言微微一怔:“流匪?没有听说这一带有流匪作乱啊?”她还想再说,忽然看见赵真腰带上绣着的虎头,不由问:“听说赵大人是骁骑营的统领,隶属谁人的麾下?”
赵真恭恭敬敬地回答:“末将是孙淼将军的麾下。”
聂无双不知孙淼将军是谁,自然也不知是谁派赵真前来。正有心想拒绝。赵真忽然上前几步,轻声道:“睿王殿下托末将带一句话,睿王说,佛祖庇佑,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请娘娘保重!”
聂无双浑身一震,不由怔怔隔帘看着他。心中念头千回百转,似惊又似暖。许久,她长叹一声:“本宫知道了。谢谢赵统领。”
赵真退下,聂无双深深沉思起来,萧凤青千方百计派人来护送她到东林寺,难道说,这一路真的有人想要害她?跟这莫名其妙的流言难道有什么关系吗?想不通的事再多想也是无用。聂无双放下心中忧虑,干脆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聂无双起身,赵真早就整理妥当,厉兵秣马在驿馆外等候。聂无双用过早膳,便随着赵真一起上路。骁骑营约三十多人,个个人强马壮,甲胄分明,行动迅捷,有他们在前面开路,这一路上似乎快了许多。聂无双看到身后从宫中带出的十几个禁卫军护卫,微微一叹,若真的想对她在宫外下手,这十几个禁卫军的确是不堪一击。
一行人走到落马坡,落马坡地形险要,听说前方山石滚落,聂无双只能弃了马车上马缓缓而行。两旁巍峨的山壁,谷中幽静,时不时听见什么飞鸟扑哧飞过,然后振翅鸣叫。一行人在山谷间慢慢地走着,前面探路的侍卫走来禀报:前方的石头已经移除,赵真见已经可以用马车,正要对聂无双说可以下马。忽然半空传来一声极尖利的呼啸,犹如鸟的厉叫。
他还未回过神来,天空中忽然十几条黑影从天而降,在刺眼的天光下夹着寒光闪闪。赵真回过神来,大吼一声:“有刺客!保护娘娘!”
骁骑营的三十多号人在前方除路上山石,留在队伍后面的只有禁卫军的十几号人,此时刺客下来,他们虽然惊慌但是亦是拔剑,奋勇向刺客砍杀过去。要知道这次若是聂无双有了什么差池,他们亦是罪责难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勇杀出一条血路。
聂无双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几乎要跌下马来,赵真见刺客们黑巾蒙面,默不作声,一上来就砍翻了好几个禁卫军侍卫,手法凌厉,刀刀见血,不由心中大急,这次他明面上是去换防,实则是受人所托前来保护聂无双,一见刺客凶狠,再也顾不得什么翻身上马。
“娘娘得罪了!”赵真对聂无双吼道,双腿一夹,狠狠一抽身下马匹,马匹吃痛,前蹄立起,嘶叫一声飞快向前蹿去。聂无双不由尖叫起来。
“娘娘抓住缰绳!”赵真提醒,他狠狠策马,向前飞奔。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枝,一不小心就会被树枝缠绕。聂无双闭紧双眼,只能牢牢抓住缰绳。赵真带着她纵马向前,才疾驰了不过十几丈,马儿忽然向前一软,聂无双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甩了出去,身后听得赵真大声咒骂一声,提了聂无双,足下一点,飞快离了马匹。
聂无双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赵真双双跌到一旁。而刚才的马匹已经被一条绳索绊倒在地,痛苦地嘶叫。
“狗娘养的!”赵真心痛自己的爱驹,几乎恨得欲狂,原来那些刺客早就有所准备,特地下了绊马索来阻止他们逃跑。
“娘娘,快跟末将走!”赵真去拉她,聂无双只觉得自己的脚踝处火辣辣地痛,她一掀裙摆就看见脚踝那边鲜血淋漓。原来她落地的时候磕上了山石,擦破了一块皮肉。不远处传来侍卫的惨叫,聂无双看着焦急的赵真,银牙一咬:“走吧!”
赵真连忙拉着她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前面的骁骑护卫。聂无双跑不快,赵真又不敢离她太远,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跑去,身后已经有刺客追来,寒光耀起,一把如水宝剑狠狠向赵真挥去。
赵真怒吼一声,挥刀格挡,聂无双见刀光剑影,吓得腿一软,不由跌在地上。
“娘娘快走!前面有护卫!他们一定会护得娘娘周全!”赵真一边格挡,一边喊道。
聂无双鼓起勇气,忍着脚上的剧痛向前奔去。忽的,“铿”地一声,有一支劲箭擦过她的脸颊射入她前面的树上。箭枝没入树干,尾翎犹自在颤抖。聂无双心头一凉,不由踉跄扑倒在地。一回头,只见不远处有一位黑巾蒙面的刺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见第一箭没射中,又慢慢举起了手中的弓。
聂无双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四周一切仿佛突然间安静下来,厮杀,叫喊,还有马匹的痛苦嘶叫,赵真与刺客搏斗的声音,通通仿佛放慢了一千倍,她整颗心似失去了跳动的力气,她所有的感官只凝聚在眼上,看着那刺客慢慢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她。她知道她一定逃不过他的箭!在极度的惊恐中,她认出了那黑巾面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
“不--”聂无双双目如血,尖叫起来。破空凄厉的叫声犹如濒死不甘的兽,赵真蓦然回头,他想也不想,扑了上去。
“扑!”箭入肉的声音,时间仿佛停止了。聂无双许久许久才察觉到自己的心跳。上方是赵真痛苦扭曲的脸。
他吃力起身,聂无双看着他身后好像凭空长出一根箭羽,血顺着他的肩膀流下。
“娘娘,快跑!”赵真捂住肩膀的伤口,怒吼一声拔起长刀揉身扑上迎面来的刺客。
血雾在眼前漫起,聂无双捂住嘴,眼泪滚落下来。她努力爬起身来,踉跄向前。不远处,那静静立着的刺客举起箭,却又颓然放下。身影一晃,他已经消失在刀光剑影中。
跑,还是跑,耳边俱是风声,她不知自己被山石绊倒了多少次,又挣扎起身了多少次,终于看见远远正往回走的骁骑护卫。有人发现了她,她用尽力气喊道:“快去救…救赵统领!有刺客!”
她说完,眼前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水…她口渴得嗓子直冒烟,但是却没人给她倒水。身下摇摇晃晃,好像还乘着马车。有人抱起她。聂无双刚想睁开眼睛,忽地听那人一叹,口中有清水入喉,她不由大喜,急忙吞咽。她半躺着,马车摇晃,那清水大半洒到了她衣襟上,冰冰凉凉说不上难受,却也不太舒服。那人拿开水瓤,聂无双急了,正要出声,唇上覆上软软两片薄唇,随即一股清水渡到她的口中。
聂无双倏然大惊,猛地睁开眼睛推开在这胆大妄为的人。
“你!”等她看清楚那人的样子,不由怔住,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到这里?”
那人身着玄青色劲装,面色白皙,容颜俊魅,正是萧凤青。
他见她醒来,懒洋洋擦去薄唇边的水渍,眯了深眸看着她:“你好些了么?”
聂无双这才回神,跌在软垫上,美眸中犹带着劫难过后的惊恐:“赵统领呢?”
“他中了一箭,几乎差点就伤到了心肺,本王已经派人送他回京了。”萧凤青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想起他拼死救护自己,眼眶一红:“他不会有事吧?”
“赵真应该不会有事。”萧凤青说道,他目光顺着车帘看着外面涛涛山峦:“刺客一共十七人,死了十个,逃了七个,本王已经命人去追查了。”
聂无双在一旁缩着身子,沉默不语。
萧凤青打量着她,忽然问道:“你知道是谁想要杀你吗?”
聂无双缓缓摇了摇头。
“真的不知?”萧凤青眸光紧紧迫着她。
聂无双又摇了摇头。
车厢中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萧凤青冷哼了一声:“等本王查出那些人是谁,一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这次刺客的事该怎么处置?”聂无双问道,美眸中一片茫然。萧凤青沉吟了一会,皱起漂亮的眉:“你此时已是风口浪尖的人,再出这种意外不啻与给人以议论的把柄,本王先行回京,替你跟皇上说说,看这件事能不能压下。要查也只能暗地地查。”
聂无双低头看着自己已经包扎好的脚踝,淡淡地道:“一切听王爷吩咐。”
萧凤青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撩开车帘要下车,他复又转过头来:“此次你的危机若能安然度过,朝堂上必定要有一些改变!”
聂无双抬头,看着他淡淡一笑:“无双明白。”
他忽地上前,聂无双心头一惊,他琥珀色的深眸中有着她看不明白的情愫。聂无双忽地想起他方才的喂水,脸上一红,往后缩了缩,低声道:“无双多谢殿下相救。”
萧凤青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下车而去。
聂无双一行人到东林寺已是天刚擦黑,早有闻讯而来的知客僧在山寺前的亭前等候。聂无双扶了夏兰的手吃力下车,在早晨的行刺中,夏兰与茗秋所幸并无受伤,只是惊吓过度,至今犹在簌簌颤抖。知客僧引着聂无双步行上山,聂无双脚踝受伤,却仍是一瘸一拐木然登上千百级石阶。
“娘娘,要不要请一顶肩撵?”知客僧不忍问道。
聂无双茫然回头,许久才反应过来是知客僧在问话,她淡淡一笑:“不必了。”
脚上很痛,但是她要记得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要一直记得!她的唇边溢出古怪的冷笑,依然扶着夏兰的手慢慢登山。
聂无双住的西院是寺中专门辟出给皇室中人住宿,自然一应俱全。聂无双稍稍梳洗倒头就睡。经过惊吓受伤,她早已身心俱疲。睡到半夜,她忽然醒来,再也了无睡意。睁眼看着头顶的帐子,她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那一双眼,以及那精准无比,决绝的一箭…
不能再想了!
聂无双猛地起身,披衣起床,窗外月色皎洁,寺院空气中似也带着一丝宁和的气息,她一瘸一拐的出了房门,夏兰与茗秋睡得很熟,意外地,竟然没有人阻拦她。夜色茫茫,她茫然四顾,却发现自己不知往哪走。寺庙依山而建,山风冰凉刺骨,聂无双缩了缩,慢慢地走入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隐约有光亮,像是黑暗中一点温暖,令人忍不住被它吸引。聂无双走了许久,这才走到那簇光亮前。
原来是一座佛堂。半夜不睡已是够蠢了,来到这佛堂中对她来说更是愚不可及。她冷笑着想要回头,却发现里面有人在诵经。清亮的嗓音,深沉中带着慈悲,令她忍不住听得出神。那一声声听不懂的梵文,似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抚慰她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在自己还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的时候,聂无双已经慢慢踏进了这间佛堂。里面供奉的是观音,慈眉善目,仿佛看尽世界一切苦。而正中的蒲团上正盘膝坐着一位年轻僧人。她慢慢走进来,却并不跪,只是看着观音似已入神。僧人念经完毕,看见身后有人,不由吃了一惊。
聂无双淡淡扫过他的面容,心中亦是吃惊,这僧人面貌俊逸,虽穿着缁衣麻鞋,但是自有一种出尘的意味。
“女施主是?”僧人回过神来,宣了一声佛号,躬身问道。
聂无双不回答,看着观音慈祥的面容,许久才淡淡问道:“是否信了佛便能解千种苦?”
“这是自然。佛在心中,身外一切苦便不是苦。”原来是一位心结难解的施主。僧人脸上越发平和,仔细开导。
聂无双只是冷笑:“那若是心中的恨如何能解?”
僧人目光带着怜悯:“恨只会让人越加痛苦,所以放下仇恨,才会荣登西方极乐世界。”
聂无双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美眸流转,看着那年轻的僧人:“若是放不下呢?”
“那死后便只能堕入地狱。”僧人脾气很好,依然耐心劝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