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鸿来了。”御花园的额凉亭中,聂无双执了一颗黑棋正要落下,对面萧凤青懒洋洋地说道。
“殿下一回来无双就知道了。”聂无双顿了顿,落下棋子。
“你不好奇?”萧凤青笑着跟着落下一子,看着棋局的走势,他已然要落败了。
“有什么好奇?夫妻三年都看不透他,这时候好奇不是太晚了么?”聂无双冷冷地接口,再落下一子,提醒道:“王爷快要输了!”
萧凤青再看了一眼,果然形势剧变,他的白子几乎已无还手余力,只剩下苟延残喘而已。他“哗啦”一声打散棋局:“不下了!”
棋盘上的黑白双方混杂,再也看不出刚才精心布置的棋局。聂无双呆呆看着这棋局,陷入了恍惚。她刚才就快赢了,却被突然的一只手打乱了自己精心的布局。就好像现在她的处境:她的局势全部乱了。
“你怎么了?”萧凤青似笑非笑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还是觉得无法面对顾清鸿?”
聂无双冷着脸拂袖离开,茗秋连忙跟上。萧凤青大步跟上,在她身后边走边笑:“还是你想要躲开他?”
聂无双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去似笑非笑地看着跟来的萧凤青:“殿下今日千方百计想要约无双下棋,就是在担心无双是不是在顾虑顾清鸿?”
聂无双不想和再他说废话,冷声道:“殿下请走吧,虽然您是王爷,但是后宫也不是您想来就可以来的!无双恕不奉陪,请吧!”
她不再多说,扶了茗秋的手向“元秀宫”而去。萧凤青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渐渐走远,这才目光复杂地慢慢离开。
聂无双回到元秀宫,心绪还未平息。夏兰上前为她奉茶,察言观色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日前叫你请的太医你请到了么?”聂无双深吸一口气问道。
“已经请了,太医院那边说等等会派人来。”夏兰回答,随后她疑惑地问:“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聂无双叹了一口气:“太医来了禀报吧,我先歇一会。”聂无双只觉头痛,刚才她用尽了多少力气才不会在萧凤青面前失态。
一个顾清鸿而已,就只是顾清鸿而已…她念着,躺在床榻上假寐。一觉醒来已是午后,聂无双睡了只觉得头还是疼得厉害,浑身软绵绵的。过堂风吹过半透明的帷幔,有个垂首恭立的人影隐约在帘外。
“谁!--”她猛地惊醒。
那人影连忙跪下:“是太医院的太医。微臣晏紫苏,拜见聂美人。”
原来是太医院的太医,聂无双长吁了一口气,天干气燥,她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晏太医请起身。”
茗秋撩起帷幔,请太医进来。晏太医进来,拿出随身的药箱与腕枕正要切脉。聂无双摇了摇头:“不是让你为我请脉,请脉的人另有其人。”
晏太医微微吃惊:“难道不是娘娘去太医院请太医的吗?”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夏兰。
聂无双起身,整了整裙摆淡淡应道:“是我派人请太医,但是并不代表是我生病。晏太医请随我来。”
她起身向外走去。晏太医无奈只能跟在她身后。聂无双此时穿着普通,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品级较高的女官。她带着晏太医在后宫中七绕八拐,终于到了一处宫殿。
“紫薇宫?”晏太医读出宫殿上的牌匾,面上现出一丝古怪:“娘娘要微臣来为玉嫔娘娘诊脉?”
聂无双秀眉一挑:“晏太医知道玉嫔娘娘?”
晏太医苦笑了下:“当然知道,微臣还被她赶出来一次。”
聂无双微微一笑,刚睡醒的容色灼灼人目:“这一次希望玉嫔不要再赶人了!”
雅美人见聂无双不请自到,犹自诧异:“聂美人你--”
雅美人见她身后跟着太医,顿时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叹了一口气:“没用的,玉嫔娘娘是不会同意要太医看诊的。”
聂无双秀眉微皱:“为什么?”
雅美人无奈地道:“也许心如死灰,也许还在与皇上赌气,臣妾也不知。”聂无双忽然道:“晏太医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看看玉嫔娘娘。”
她径直离开,晏太医与雅美人面面相觑,对她将要做什么却是一头雾水。
聂无双到了紫薇宫的中殿,四周寂寂,洒扫的,伺候的宫女内侍一个都没有。她本不该如此境遇凄惨。聂无双心中叹了一口气,撩开竹帘走了进去。
殿中荡漾着幽幽的香气,是燃尽的心字香的余香。
“谁?”绕过屏风,聂无双看到躺在床榻上消瘦的人影。
“是莺儿么?给本宫倒一杯水来。”沙哑的声音,玉嫔说着又咳嗽起来,她咳了很久,咳得心肺都要咳出来一般。聂无双只是站在不远处漠然地看着。
“本宫…本宫说…倒杯水来!连你都不听本宫的话了吗?”玉嫔咳得满脸通红,喘息着怒道。
“玉嫔娘娘既然想要喝水,就下床自己拿。以玉嫔娘娘的傲骨,若有力气肯定连端茶倒水都不屑假手于人。”聂无双慢慢地走进,手中拿了杯冷茶,靠近她。
玉嫔听到声音,这才发现是她。她喘息着躺在床上,淡笑:“原来是聂美人。怎么?今日又不用伺候皇上了么?”
聂无双坐在床榻边:“皇上日理万机,臣妾还是过来看看玉嫔娘娘才有得凑趣。”
“看什么?看本宫死…死了没有?好让皇上安心么?”玉嫔喘息艰难,但是蜡黄的面上挂着一丝嘲弄:“你…你去告诉他,我很快就要死了。我很快就要如他所愿…哈哈哈…”
聂无双眼中露出淡淡的怜悯:“玉嫔娘娘如果真的想死,早在一年前就该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玉嫔睁大眼睛,定定看了她一会:“你是来想要逼我死的吗?”
聂无双把手中的冷茶当着她的面慢慢倒在地上:“连端杯茶的力气也没有,玉嫔娘娘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废人吗?”
“你竟然敢…敢说本宫是废人!你!…”玉嫔惊怒交加。
“不然的话,玉嫔娘娘现在该叫做什么?”聂无双眼中的怜悯之色令她又羞又怒,说出的话更令她难堪:“玉嫔娘娘一年前不死,这时候又叫嚷着想死,您知道您死后,应国的史官在史书上会怎么写的么?某年某月,玉嫔娘娘薨,无子,谥号某某。”
“您以为皇上会伤心吗?一年还是两年?但是他是皇帝,他会继续纳妃子,生许多皇子。你死后也不能入太庙,因为品级太过低微。您只能孤零零葬在东郊陵。一个人永远那么孤独…”
“不要说了!”玉嫔尖叫起来,她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指着外面:“你给本宫滚!你滚啊!”
聂无双看着她形同疯妇,惋惜地摇了摇头:“臣妾知道娘娘兰心蕙质,您孤高自赏,您家世也不错,父亲曾是兵部侍郎。您的世族在应国是名门望族。但是这一切都通通不是您想要的,娘娘不过想要的是皇上的忏悔,娘娘还盼望着皇上能再看您一面,所以你一心不看太医,宁可默默死在这紫薇宫。因为娘娘您还幻想着皇上能对您的悲伤感同身受,安慰您…”
“砰!”地一声,玉嫔摔破了自己的瓷枕,她浑身颤抖地看着她:“你给本宫滚出去!出去!”
聂无双后退一步,冷笑:“现在玉嫔您已经失宠了,在宫中,失宠的宫妃比永巷劳作的宫女都不如。娘娘何不瞧瞧您现在是什么样子?红颜未老恩先断,更何况病怏怏的女人如何敢求得帝王的宠爱?”
玉嫔怔怔看着她,忽“扑”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聂无双心头一惊,刚要上前,身后一道影子扑来,是晏太医:“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
晏太医手脚麻利地把玉嫔扶上床,银针飞快落下:“聂美人高明,激玉嫔娘娘吐出胸口一口淤血,让她气息顺畅,这下省事多了…”
他还没说完,看见聂无双面色古怪,不由疑惑问道:“聂美人怎么了?”
聂无双苦笑:“其实我只不过是想激她振作。”
晏太医听了顿时哑然失笑。
聂无双回到雅美人的偏殿,雅美人已经奉上香茶,她看着聂无双满头是汗,叹了一口气:“聂美人辛苦了。希望玉姐姐醒来以后会想开一点。”
聂无双长吁了一口气:“若玉嫔娘娘能想通了就好了,折磨自己获得帝王的怜惜,这招确实不怎么样。”
雅美人小心地看着她的面色:“其实,聂美人不必如此帮她的。聂美人如今圣宠在身,兄长又是极上进的,只要好好生下一男半女,前途不可限量。”
一男半女?聂无双擦汗的手顿了顿,许久才冷冷地自嘲:“子嗣也不是最保险的。”她见雅美人不明白,也不欲多说。
“如果妾是聂美人这时候一定没有空去管玉嫔的事。”雅美人语气真诚地开口:“毕竟此时聂美人还必须应付自己眼前的一个危险。”
聂无双挑眉,眼中俱是疑惑。
雅美人看着她:“现在外面流言甚嚣尘上,难道聂美人一点都没听到?”
聂无双皱眉:“无非不就是那些话。”流言蜚语向来杀人无形,但是说多了也就那几样。什么红颜祸水,什么妖女…
“雅美人到底听到了什么?”聂无双连忙问:“无论什么都行,你且说说。”
雅美人皱了眉头:“很多,但是最近又有新的谣言,淙江今年夏天发大水,工部的人已经领了圣旨下去治水灾,但是这次水灾淙江水患太严重,死了千余人,已经有人说是天降灾祸。所以京城中有人说说天降洪水,是灾星乱君侧,说是因为女色误国。”
雅美人忧虑地道:“这女色不就是暗合聂美人吗?”
聂无双手心俱是冷汗,三人成虎,曾子杀人。阴谋她还能想办法破解,这种众口铄金的巨大力量,她不敢想象。她猛地看向雅美人,美眸中的冷光令雅美人一缩,她慌忙摇手:“聂美人不要误会,这真的不是妾身说的!”
谅你也不敢!聂无双冷冷地在心中想道。
她收起面上的冷色,缓和了口气:“谢雅美人提点。我会注意的。”
此时晏太医已经诊治完玉嫔,他走进来擦了额上的汗:“玉嫔娘娘已经睡了,只要再服几帖药就会治愈她长久的气喘咳嗽,只不过她身子还是太虚弱,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聂无双点头:“如此就谢谢晏太医了。今日之事,若无人问起,晏太医就不必对人多言了,若有人问起,就含糊其词就好了。”
晏太医笑着道:“聂美人仁心,微臣明白。”
聂无双带了晏太医向雅美人告辞,这才往元秀宫中而去。临别前,晏太医犹豫了下才道:“微臣见聂美人双颊嫣红,但是气息时快时慢,又常常冒冷汗,恐是寒症,聂美人有空的时候还是让微臣好好诊脉一下。”
聂无双心中有事,只敷衍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聂无双正在宫中小憩,忽然茗秋进来禀报:“娘娘,紫薇宫中差人来请娘娘。”
聂无双以为是雅美人有事,叫那传话的宫女进来,却是一位脸生的宫女。
“奴婢是玉嫔娘娘底下的宫女,叫做莺儿。我家娘娘说要请聂美人过去叙叙,不知聂美人是否有空?”那宫女笑道。
聂无双了然,稍微打扮下就带了茗秋与夏兰向紫薇宫中走去。正走到一半,忽然看见一众服饰鲜艳的宫女扶着一位盛装美人向皇后的“来仪宫”走去。聂无双张望了一阵子,问道:“她们是谁?”
茗秋答道:“当中那个是齐国的七公主,今日来觐见皇后娘娘的。”
聂无双微微一顿,许久才转过头:“走吧。”
到了“紫薇宫”聂无双径直到了中殿,玉嫔正披着一件外衣,靠着窗边的美人榻正在看书。她看见聂无双来了,冷淡道:“你来了。”
聂无双习惯了她的古怪,吩咐夏兰与茗秋下去倒茶,笑着道:“玉嫔娘娘身子可好了些?”
“没被你气死的话,还算不错。”玉嫔放下书,一双冷冽的眸子盯牢了她:“你也不怕本宫死了。”
聂无双微微一笑:“娘娘要是真死了,无双也没有办法去惋惜。”
玉嫔定定看了她一会,终于长吁一口气:“算你走运。本宫不想死了。”
她顿了顿,目光凄迷地看着屋外的草木繁盛:“本宫也不会再奢望他能再看我一眼。”她眼中泪光点点,两行清泪蜿蜒在面上。聂无双忽然觉得心中一阵酸涩。这是对爱情彻底失望的女人。她明白这种感觉,曾经的信仰,通都被无情地摧毁践踏。相比之下,玉嫔的失望不过是想奢求帝王的爱。本就是求不到的东西,失望也是自然的。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玉嫔回过头来,擦干眼泪:“你的情我领了,以后若你不嫌弃,可以常来紫薇宫中走走。”
这已是她极大的友好。聂无双松了一口气:“无双在宫中无依无靠,还是要玉嫔娘娘多多帮衬。”
玉嫔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前本宫还能帮你,现在本宫只不过是失宠的妃子,你不受连累就算好了,何来帮衬?”
聂无双温言劝慰了她一番,忽然她想起雅美人说的谣言,心中担忧,不由向玉嫔提起。玉嫔默默听了,冷哼一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们无非就是这样的招数。你且稍安勿躁,本宫去问问父亲看这谣言是什么地方开始传起的。”
聂无双定下心来,与玉嫔聊了一会,这才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