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她的楚楚可怜惊醒了萧凤溟,又或许是他自己惊觉回神自己太过严厉。萧凤溟缓和了语气,忽地叹了一口气:“她还好么?”
聂无双不知他指的是谁,猜测了一番后才回答:“不算好也不算不好。”雅美人笑语晏晏,萧凤溟不会指的是她。只有那“紫薇宫”中的玉嫔也许才是萧凤溟如此神色猛变的人。
萧凤溟坐在椅上,揉了揉额角,淡淡地道:“她说了什么?”
聂无双见自己的危机有惊无险地度过,放下心来,依在他身边语气略带惋惜:“臣妾瞧玉嫔娘娘精神还可以,就是气色还不算好,动不动还咳嗽,皇上…要不要请御医去给玉嫔娘娘看看?”
萧凤溟摆了摆手,一向淡然的眉宇间多了她未曾见过的无奈:“不用了,就算御医去了她也不肯看病的。她…对朕怨恨很深。”
聂无双从未见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无奈又怜惜的神色,心中不禁对紫薇宫中病怏怏又脾气古怪的玉嫔产生了兴趣,有心想追问,但是又知道这时候多问不妥,于是岔开话题,只聊一些趣味的事。萧凤溟振作精神,两人只聊一些风土人情,聂无双巧笑倩兮,很快令萧凤溟忘记方才不愉快,只含笑看着她。
晚膳时分,萧凤溟要去甘露殿,命聂无双随行。龙撵四角的金铃叮当,面前宫人逶迤随行,庄重肃穆。聂无双心中感慨,走到这一步才刚开头,却已经那么难,但是谁也能阻挡她复仇的脚步!她想着,唇角露出冷笑,握紧了长袖下那一只有力的手。
第二天一早,聂无双因为伺候皇帝而不用给皇后娘娘请安,到了元秀宫茗秋上前伺候她梳洗。聂无双忽然想起一件事,秀眉微微一皱:“等等去请雅美人来宫中品茗,这当做昨日她盛情款待的回礼。”
茗秋领命而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茗秋回来,带来了正要回宫的雅美人。雅美人进来,就闻见一股淡雅清新的味道。
她脸上微微有些诧异,诧异过后依然笑容依旧:“聂美人可安好?”
聂无双正坐着,今日她穿一件绯红色家常广袖短襦,面上脂粉未施,但是气色起来却是十分好,容光焕发,双颊嫣红。看得令人移不开眼。雅美人知道她昨夜才侍奉过皇上,但是有圣宠的宫妃就是与平常妃子不同,这个认知令她心中忍不住酸涩。
“雅美人来了?快请坐。”聂无双见她来了,上前亲热地挽着她的手:“昨儿在雅美人的紫薇宫中受益匪浅,所以今日无双也大着胆子做一回东,请雅美人过来品茗,看看是元秀宫中的碧螺春好,还是雅美人宫中的雨前龙井好。”
雅美人谦虚道:“自然是聂美人的碧螺春好了。这是比也不用比的。”
聂无双只是看着她笑,茗秋等送上茶,她便命她们退下。身侧的铜炉中香烟袅袅,聂无双揭开铜炉,看着那烧到一半的心字香,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的,看到这心字香就想起玉嫔娘娘的悲惨,心字香烧,这可是一种悲伤的香。”
雅美人不知她到底想要说什么,笑道:“是啊,玉姐姐就是性子太过直拗了,不然的话也不会病榻缠绵那么久。”
“所以也连累了雅美人的前途是么?”聂无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的铜炉盖一放“哐当”一声,令雅美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慌忙摆手:“聂美人说的是什么话,妾怎么会埋怨玉姐姐?”
聂无双拿起茶水,慢慢浇熄了心字香,淡淡地道:“雅美人这一招,只是想小试皇上的心思,但是却几乎令无双触怒了皇上!”
雅美人面上一白,眼中黯然:“皇上果然是忘不了玉姐姐的顶撞吗?”
聂无双看着她沮丧的面容,淡淡地道:“雅美人若想重新获得圣宠,必定要另辟蹊径,你想要用本宫探明皇上的心思,可是你不明白我不得利,你也无法出头。”
雅美人见她并不责备,歉然道:“聂姐姐莫怪。臣妾进宫后的一年中,皇上从不踏足紫薇宫,别的妃嫔处或多或少皇上会去坐坐,只有紫薇宫皇上一步未入。后来妾见玉嫔如此,一打听才知她小产之后曾当面与皇上争执,那一次,皇上气极拂袖而去,而玉嫔娘娘也一病不起。”
雅美人默默含泪:“聂美人怪妾也是应该的,但是妾身既无法做到弃玉嫔而去,又不能枯等皇上想起妾身,实在是左右为难。所以…想请聂姐姐帮帮忙…”
聂无双拿了帕子递给她,叹道:“既然如此,你就应该帮帮玉嫔,让她先低头服软。不然皇上的性子虽然温和,但是也不是丝毫没有脾气,宫妃讨好皇上尚来不及,还要与皇上置气,最后亏的自然是宫妃。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雅美人叹了一口气:“妾试过了,但是没用,玉嫔那个脾气直率,想要叫她认错,简直是比杀了她还难过。聂姐姐,你有办法吗?”
聂无双也皱起眉头,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事的确是棘手非常。说不清为什么想要帮玉嫔,但是直觉里,她也如雅美人一般无法眼睁睁看着玉嫔默默地病死宫中,以皇上言语中对她的关切,玉嫔在他心中颇有分量。
聂无双想定,心中已有了计较,宽言安抚雅美人。雅美人见她不计前嫌,更是感恩非常,她对聂无双道:“妾在来仪宫有个同乡,上次宝婕妤面见皇后,就是她偷听到的消息。以后聂美人但有差遣,只需说一声便可。”
聂无双听了,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离京十里处,锦旗飘飘,搭起的凉亭外顶上挂了红绸,喜气而庄重。一排迎接的官员穿着官服,热得苦不堪言,有几个性急的已经在亭外来回张望。萧凤青坐在上首,身边几个冰盆已经融化,看着亭外滚滚热浪,他依然一口接一口地抿着杯中的酒。他面色极白,多饮了几杯已是双颊晕红,更显得容貌邪魅。萧凤青悠然自得,饮酒时又与旁边美貌的宫娥调笑,那宫娥含羞带怯,一双明眸只看得见他,笑声咯咯,清脆悦耳。几位年纪大的臣子看得纷纷侧目不已。
“睿王!请自重!”太学院的学监周大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斥责:“等等齐国使节团就要来了,睿王是否收敛一点,毕竟这事关国体。”
萧凤青眯着异色的眸子懒洋洋看了他一眼,举杯笑道:“周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来的不过是使节团而已,等传令兵来报,本王再整容肃目也不迟。”
周大人见他语气散漫,气得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败坏国体!”
萧凤青看着杯中的清冽的酒水,仰头一口饮尽:“周大人日前上表言辞激烈,议论宫闺,这不是更是败坏国体?”
“你!”周大人听他提起这事,犹如被踩到了痛脚:“臣一片忠心为皇上,哪像睿王你祸水聂氏带入后宫!你狼子野心,别当别人不知道…”
他破口大骂,萧凤青冷冷看着他,眼中杀气一掠而过:“周大人说谁是狼子野心?”
他异色的眸中寒气森森,周学监见了也忍不住微微一缩:“你…”
正在这时,传令兵前来禀报,已经看见使节团的车马,正在五里处,稍后就到。
萧凤青冷眼看了周学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他整容肃冠,等着齐国的使团来到。周学监心中愤愤不平,却也无可奈何。萧凤青深得皇上信任这是毋庸置疑的。
不一会,隐隐的有一对蜿蜒的车马慢慢而来。萧凤青薄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带着一众官员迎上前去。近了,顾清鸿身穿绛紫色官服,下了马车,在看见对面一位身姿英挺的贵公子迎来,知道他是应国的睿王殿下,笑着上前:“有劳睿王殿下亲迎…”
他话还没说完,当看清楚萧凤青的面容之时,不由怔了下。
萧凤青亲热地迎上前去,恍若未觉:“相国大人辛苦了,本王奉命迎接顾相国与七公主殿下,请…”
他亲热地挽着顾清鸿的手,眉眼笑处,说不出的邪魅难当。
顾清鸿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慢慢地道:“原来是睿王殿下。”
萧凤青看着他,笑得更深:“相国大人是不是想不到是本王?”
顾清鸿已经恢复常态,微微含笑:“不早不晚。刚刚好。”
萧凤青哈哈一笑,领着他们向京城而去。
齐国与应国自十几年前的那一仗之后,国力大损,时不时有边界滋扰纠纷之事,虽无大战但是也并不太平。两国相邻的秦国却在这几年间逐步壮大,秦国本是游牧出身的民族,骁勇善战,兵强马壮,这几年纷纷出兵或对齐国或者对应国。两国都不堪其滋扰,但是也没办法一举将秦国灭了。
此时正当秦国新帝即位,听说秦国皇帝比之前的皇帝更加好战,齐应两国都十分忧虑,恐兵灾再起,于是和亲结盟,正好一拍即合。齐国的使节团到了京城,萧凤溟就颁下圣旨,着令睿王盛情款待,安置早就准备好的驿馆,特僻一处行宫,让齐国七公主作为出嫁前的行宫。如此已是莫大的荣耀。顾清鸿代公主谢恩,又派人将七公主送入行宫中。
萧凤青看着驿馆中忙乱,微微一笑,上前对顾清鸿说道:“送公主入行宫之事,就由本王接了…”
顾清鸿正在犹豫,一道不悦的声音传来:“本殿不必睿王殿下费心了。”
萧凤青转头,看见一位身着大红宫装的美人正在宫女的簇拥下逶迤而来。这一定是齐国的七公主了。
“睿王拜见七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萧凤青行礼如仪,举止潇洒,七公主本是面上不悦,但见他如此,面上稍稍缓和。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顾清鸿,微微含嗔:“你竟不送本殿过去行宫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失望与落寞,听得人于心不忍。萧凤青自然听说起七公主与顾清鸿两人之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
顾清鸿面上神色未动,拱手道:“既然公主殿下执意,臣自然遵从,臣请告退下去准备。公主恕罪。”
他说罢转身离去。萧凤青悠然看着他俊逸的身影,笑着道:“如此人物难怪公主殿下念念不忘了。”
七公主扭头看着萧凤青,冷冷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心祸从口出!”
萧凤青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是,谨遵公主教训,既然此间再无本王什么事,臣请告退!”
他语气慵懒,似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中。七公主在齐国骄横惯了,如今一路行来,顾清鸿除了面上恭敬,其实一点也不把她放在心上,这已经令她心中怨恨,如今见萧凤青更是如此,更令她心中怒火中烧。
“睿王等等!”她冷声道:“本殿想要求证一件事。不知睿王殿下可否据实以告?”
“什么事?”萧凤青好脾气地问:“本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口气中的轻佻令七公主深深皱起了眉头,但是有求于人只能按捺下来:“听说聂氏已经进了宫中,还深受皇上宠幸?可有此事?”
萧凤青一笑:“自然是真的。”
七公主脸上一青,怒道:“果然是贱人!”
萧凤青本来面上带笑,听得她如此谩骂,脸上的笑渐渐收起:“七公主身份高贵,自然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不过七公主也该庆幸。”
“庆幸什么?”七公主不忿地问:“本殿有什么好庆幸的?”
“庆幸公主有一个永远只有抄别人家,灭别人九族份的好父亲。”萧凤青笑嘻嘻地说道。
“你!--”七公主气极,正要发作。萧凤青已经冷笑着离开:“除了天之娇女,七公主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七公主好自为之罢,这里再也不是齐国!”
七公主被他气得脑中一片空白,一回头,却见顾清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不远处。她心中一惊,刚才她与萧凤青的对话恐怕他已经听见。她忐忑地看着他的面容,却见他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看着萧凤青离开的方向。
“清鸿…”她想要唤他,却见顾清鸿悄悄退了一步,躬身道:“行辕已经准备好了,请公主起驾!”
“清鸿…”七公主又唤了一声,楚楚可怜:“清鸿,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的怜惜么?”
怜惜?他本就是一个无心的男人。顾清鸿神色恍惚,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该对公主怜惜的并不是微臣,而是应国的皇帝。”
七公主微微咬着红唇,美眸中眼泪盈盈欲坠:“可是你知道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嫁给应国的皇帝。”
顾清鸿猛地抬头,目光冷冽,说出的话已经不再客气:“公主要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是应国不是齐国!就算公主千百般不愿意,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后悔!”
“我…”七公主从小深受齐国帝后的宠爱,从未听过如此严苛的责备,而眼前又是她心仪已久的情郎,这番话已经深深伤了她的心。
“国事不是儿戏,您是公主,更是齐国的公主。要知道什么才是对齐国最好的!”顾清鸿说完,躬身一旁等着。
七公主含泪看了他许久,这才踉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