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又恢复寂静,夏兰与茗秋低头侯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兰淑捂着脸,轻轻地抽泣。聂无双站在窗前,看着天边升起一轮皎洁的圆月,今夜月色极美,四周还有一层五彩的月晕,长庚星早早燃亮,更添静谧。
她看着一地的狼藉,冷冷地笑了起来:“好!若是今天皇上没有在高玉姬那边,本宫就戳瞎你的双眼,然后把你赶出皇宫!”
兰淑一听,惊慌地连连后退。聂无双一步步走近她,妖冶的美眸中燃烧愤怒:“本宫要让你知道挑拨离间是怎么样一个下场!”
兰淑惊得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双眼,痛哭起来。夏兰与茗秋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打了个寒颤。聂无双见她如此,冷笑一声坐回美人榻上,过了许久,德顺匆匆赶来,他走近聂无双跟前,犹豫道:“娘娘,皇上真的在宁合斋。”
聂无双脸上的血色陡然褪尽,她想开口说什么,德顺又上前一步,低声道:“不过…不过太后好像也去了。”
聂无双纠紧手中的绣帕,脸色阴沉。德顺还要再说。聂无双冷冷打断他的话,对外面的内侍说道:“来人,把兰淑关在殿后!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放她踏出永华殿半步!”
兰淑不明所以,只拼命喊冤枉。
聂无双冷冷地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别叫了,再叫本宫就命人把你的舌头割掉!今日之事你有功,不过若是你轻易出了这儿,本宫就让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下去吧!”
兰淑被内侍拖了下去。聂无双这才一把抓着德顺的胳膊,冷声问道:“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是不是真的是太后?!”
德顺知道事关重大,急忙道:“是!奴婢真的看清楚了,太后虽改了装扮但是太后身边的吴公公奴婢是知道的,奴婢看见他们朝着宁合斋过去了,行踪匆匆,奴婢怕跟他们照面就赶紧躲起来了。”
聂无双闻言晃了晃,德顺连忙扶着她:“娘娘,怎么办。这事不寻常啊!”
聂无双深吸几口气依然压抑不住自己砰砰的心跳,德顺都看出这事不寻常,更何况是她?萧凤溟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在高玉姬的宁合斋中?
为什么太后会秘密过去?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阴谋?而更重要的是,萧凤溟,现在就究竟如何了?
她的心乱成一团,根本毫无头绪。半晌,她才揪紧德顺的袖子,沙哑地道:“去…去叫杨直来!”
“是!”德顺连忙匆匆退下。
不一会杨直匆匆而来,聂无双已经穿戴整齐,他微微诧异:“娘娘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聂无双披上一袭黑色的披风,双手犹自颤抖,好不容易才戴上风帽,目光直视杨直,一字一顿地道:“本宫要去见睿王殿下。”
杨直不明所以,但是见她脸色冷肃,直觉知道事关重大,低了头:“是,娘娘随奴婢走吧。”
聂无双低了头,苍白绝色的容光通通隐在了风帽之中,匆匆出了永华殿宁合斋中,红烛昏罗帐,高玉姬褪下身上的衣衫,一步步靠近榻上的萧凤溟。他已经被宫人褪下龙袍,只着一件中衫。不知是因药力还是眼前的艳景令人耳热心跳,他清俊的面上带着一抹可疑的嫣红,只是双目依然沉沉如黑夜,不起半分波澜。
高玉姬慢慢靠近他,跪坐在榻上,双手搂住他,在他耳边吐气道:“皇上,该就寝了。”
她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手下拂过,他的肌肉已经绷紧,身子甚至在她的抚摸下微微颤抖。
“皇上,你为什么还是那么抗拒呢?臣妾刚才喂给您吃的酒好喝么?这可是极品的红颜醉啊,一般的男人喝了以后不管眼前的女人是谁,就会扑过去呢…”她在他的耳边喃喃地说道。
他身上的中衣已被她褪去大半,露出结实白皙的胸膛。高玉姬虽未经过人事,但是刚才下了狠心,那红颜醉她亦是喝了一点。此时情动,她眼中渐渐流露出火热。身边的男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他平日的淡然自若,贵气天成,在她见到他的那一刻早就为之心折。而她是高家最漂亮最聪明的嫡女,而高家向来是出皇后的百年望族,要不是她晚出世十年,现在的皇后就是她,而不是那美貌不再的半徐老娘许皇后!
思及此处,她心中涌起不甘。手狠狠一扯萧凤溟身上的中衣,眼中嫉妒如狂:“皇上,你看看臣妾。臣妾…”
她还未说完,萧凤溟眼中渐渐有了神色波动,她心中大喜,正要再说,萧凤溟忽地冷冷推开她:“退下!”
高玉姬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萧凤溟。他受了露水香的控制,又喝了红颜醉怎么可能还能抗拒自己?
她银牙一咬,搂着萧凤溟:“皇上…”
她还未说完,房门猛地“嘭”的一声被人踢开。高玉姬被吓了一跳,不由尖叫一声。
“谁!谁敢擅闯?!”她刚说完。房门口就响起一声苍老的声音:“玉儿,皇上呢?”
高玉姬听出来人的声音,不得不胡乱披了一件衣服,踉跄跪在地上:“姑…姑母…您怎么来得这般快?”
高太后看着房中的昏暗,哼了一声:“你是怪哀家坏了你的好事么?”
高玉姬揪着胸口以防春光外泄,她又羞又恼:“姑母不是说,让侄女…”
高太后命吴公公把房门关上,这才慢慢上前,撩开帐子果然看见萧凤溟目光茫然地坐着。
她哈哈大笑起来:“哀家来不及要好好看看他中了露水香是怎么个样子。果然是吴太医精心研制十几年的好东西,哈哈…”
高玉姬忍着身上的酥麻情动,只颤颤跪在地上,谄媚道:“侄女恭喜太后得偿所愿。”
高太后欣赏似地在毫无知觉的萧凤溟跟前来回走动,她满意地道:“果然如吴太医所说,中了露水香的人神智昏聩,犹如偶人。哈哈…哀家要他做什么,他便会乖乖地做什么。玉儿,你大功一件呢!”
高玉姬想要笑,却浑身不适地动了动,浑身热汗涔涔而出,勉强笑道:“谢谢姑母夸奖,这…这是侄女应该的。”
“可是姑母,你不是叫…叫侄女与皇上有孕自后才…”她最后一句细如蚊蚁。
高太后看着伏地的高玉姬,苍老的眸中掠过一丝厌恶,要不是高玉姬是自己大哥的女儿,她几乎要出口叱责了。眼看着大权就要落入高家,她还想着那不相干的鱼水之欢!简直是扶不起的阿斗!她狠狠瞪了高玉姬几眼,但是很快她脸上恢复笑容,亲切地扶起她来,安慰道:“放心,现在皇上在我们手中,你什么时候跟他行周公之礼都可以,但是…”
高太后回头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萧凤溟,一步步靠近,声音森冷犹如从地底而出:“但是首先哀家要他写几份诏书。”
黑漆漆的夜,只有眼前一盏宫灯燃亮了面前不到两尺的距离,天上明亮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已隐藏了身影。没有风,空潮湿得令人心烦意乱。聂无双紧紧跟着杨直,沉默而飞快地走过一条条无人的平直宫路,有侍卫上前盘查,聂无双沉默地掏出一张御赐金牌,一晃,侍卫连忙疑惑地退下。
饶是一路顺畅,她亦是觉得眼前这一条漆黑的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快点,再快点,…
不知过了多久,杨直回头道:“娘娘,到了宜南轩了!”
聂无双终于松了一口气,飞快进了宜南轩。还未到阁前,就见阁子前的门边立着一袭修长的身影。
萧凤青穿着一件深碧色青衫,依在门边,双手抱臂,慵懒地道:“哎,贤妃娘娘深夜驾临,本王欢喜不尽呢。”
他的面色白皙如玉脂,被顶上的宫灯一照,面容俊魅得似魔非人。深碧色衫子衬得他肤色越发雪白,深邃的眸中隐隐燃着点点亮色,在黑夜中看起来竟欲吸人心魄。看样子他伤已全好了,精神亦是不错。聂无双抬头看见他,紧走几步,忽地扑在他的怀中。萧凤青原本还想调侃她几句,却陡然惊觉怀中的她簌簌发抖。侍卫们惊疑不定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想要上前却是不敢,想要后退亦是来不及了。萧凤青眼中寒光微微一掠而过,示意杨直上前转圜,自己则搂了聂无双转入阁中。
杨直把几位侍卫拦下,笑眯眯地从袖中掏出几张纸,一一塞到侍卫们的手上:“几位侍卫大哥辛苦了,这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侍卫们摊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杨直塞给他们的是一张张五百两的银票,盛通银庄全应国通兑。他们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两不到。这…这相当他们五年的俸禄了!侍卫们面面相觑,拿在手中犹如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丢了就拂了贤妃和睿王的脸面,不丢又是欺君的罪名。
“杨公公,不是我们兄弟几个不帮忙,万一传到了皇上耳边…”领头的侍卫粗声粗气地说道。
“这个不用几位侍卫大哥烦心,明日咱家一定会知会皇上今日这事。”杨直打着哈哈说道:“更何况几位大哥也知道,这么多人看着娘娘来了,娘娘也不会隐瞒皇上的。”杨直好说歹说,这才把侍卫劝退。
阁中,萧凤青把聂无双扶到了椅上,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聂无双平了平心绪,看着萧凤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皇上…皇上好像出事了!”
萧凤青眸中眼瞳猛地一缩,他一把捏着她的手:“怎么回事?!”
聂无双吐出一口气,把今日听到的消息一一给萧凤青说了,末了道:“若不是太后过去宁合斋,我也不会这样怀疑。殿下,你说太后究竟去那边做什么?”
萧凤青漂亮的长眉一挑,若有所思:“这个也说不好。究竟是虚惊一场,还是太后另有图谋…”
聂无双看着他在阁子中来回踱步,眉头深锁,一颗心也随着七上八下。她今日甘冒犯着风险来到宜南轩来找萧凤青,是因为事起仓促。若是最后证实虚惊一场,那这宜南轩中所有看见她的宫女内侍恐怕都要一一被她和萧凤青灭口…
撇开这些不说,聂无双对今夜之事越想越不对头,萧凤溟已经决意不会碰高氏女子,怎么会去宁合斋待了那么久?更何况还有神秘出现的高太后!
“不对!这事一定不对头!殿下,如今只有你可以派人去查探虚实!”聂无双上前揪着他的袖子,说道。
萧凤青看着她殷殷的眸光,脸上微微一沉,冷笑:“为什么本王要去查探虚实?”
他异色的眸中渐渐流露怀疑,“刚才你分明在为他担心!”萧凤青冷笑着一点点加重手中的力道,聂无双忽地一笑,她的笑令萧凤青一怔。冷汗顺着聂无双的脸庞流下,她喘息着笑道:“好吧,我承认我为皇上担心,我担心他活不到我能掌握后宫的那一天。我担心太后这个老妖妇把皇上杀了,再另立傀儡新君。我还担心殿下好不容易掌握的兵权,就到今夜为止了…”
萧凤青放开她的手,冷笑一声:“你当本王真的能信你的话?”他话虽然如此说,但是眼中的怀疑之色已经消褪几分。
聂无双冷冷嘲讽:“本宫不顾风险前来通知睿王殿下,睿王殿下就是这般对待本宫的吗?若是睿王殿下不愿意相信无双,当初就不应该把无双送入后宫!”
她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充满了深重的怨恨。萧凤青浑身一震,他转头,阴晴不定地看着聂无双。聂无双昂首与他对视,两道眸光在半空中交汇,愤怒,惊恐,猜忌,后悔…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想要看到的信任。
什么时候,两人一路行来,竟已走到了这一步。她在后宫中长袖善舞,尽获盛宠。他在朝堂,结党营私,借着萧凤溟的信任,大肆收罗亲信。原本以为总有一天,他和她一定能够走到最后,甚至还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够给她自己最珍视的一切…
可是到了如今,他和她,却是互相不信了。
原来,自己真的是不信她半分…
萧凤青看了她许久,忽地哈哈仰头狂笑。长夜寂静,他近似癫狂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他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诞无稽的笑话,又似对这世事无常的讽刺,那般萧索悲凉。
聂无双紧紧盯着他,捏紧了长袖,不知他到底在笑什么。
“你说得对!”萧凤青笑完转过头,眸色冰冷道:“你,不过是本王的一颗棋子。”他慢慢地说道。
聂无双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只有看见他长袖中双拳捏得青白,骨节分明。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悲凉。
阁中顿时陷入一种奇异的凝滞。她看着案几上的烛火荜拨,涩然问道:“那殿下想要如何查探?事不宜迟,现在就应该…”
“碰!”地一声,萧凤青长袖一震,案几上的笔筒被他的内力一震,碎裂成千万片。
有几片碎瓷划过聂无双的脸,留下浅浅的印记,她不由惊叫一声,缩在椅中。
“本王自有决断。”萧凤青头也不回地离开阁子:“不用你来操心!”
聂无双看着他拂袖离去。阁门大开,他的身影飞快消融在夜色中,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聂无双看着阁中的狼藉这才觉得害怕。她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闭上眼,把头埋入手臂中。
宁合斋中,案几前,一张明黄空白的圣旨伸展着,萧凤溟提着笔,呼吸急促,额上汗水淋漓。
“写!”高太后怒道:“按刚才哀家说的写!”
一滴墨滴下,慢慢在上好的黄绢上湮成一小个黑点。
高玉姬已经穿戴整齐,她看着圣旨上的黑点,哀求道:“姑母,明日再叫皇上写吧。他根本还在抗拒!明天…明天说不定就好了些了!”
“混账!”高太后怒极,她狠狠一巴掌甩上萧凤溟的脸。萧凤溟一动不动,只是俊颜上慢慢上浮起了清晰的五掌印。
“哀家知道你的心智还未彻底泯灭!哀家就知道你对哀家有防范之心!”她震怒地拍着案几。
“姑母…”高玉姬看着萧凤溟脸上的巴掌印,心中也似被拧痛。什么时候睿智英明的帝王却成了现在无知无觉的傀儡人偶?!
“姑母,你别打皇上。皇上一定会想明白的!”高玉姬死死拉着高太后的长袖,哀哀说道:“吴太医不是说…他不是说,不能操之过急!”
“滚开!”高太后一把推开高玉姬,一把揪起萧凤溟的衣领,怒道:“你再不写,哀家就要让你好好尝尝什么叫做痛苦!““姑母!”高玉姬大惊失色。高太后冷笑唤道:“来人!”
不一会,门外进来两个沉默的内侍。
“给他上药!”高太后冷声吩咐:“现在还在抗拒哀家就证明药力不够!”
“姑母!”高玉姬一听,连忙扑上去:“姑母,不要啊!姑母!不要啊!”
高太后不耐烦地看着她抱着自己的腿,怒道:“你疯了,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不能啊!姑母,再用药,他…他就跟林婉瑶一样了!姑母,我求求你,不要啊,我不要一个疯了的皇上!”高玉姬痛哭失声。
她怕了,她真的怕了。林婉瑶已经疯癫了,形同死人一般,这还只是她用了“露香”而已。吴太医的露水香分成两种药,一种是“露香”,一种是“水香”,单单用其中一种,天长日久就会令人神智昏聩,要是没有解药就会疯癫而死,就算不疯癫,解药晚了就如林婉瑶一般昏昏沉沉,形同槁木。
而“露香”牵动“水香”。两种药力作用下,就会令人顷刻间神智迷茫,轻易被人操控。高太后与她合谋,因为“露香”香气十分清香优雅,又查不出任何毒素,所以只要把“露香”赠给任何一个能靠近萧凤溟的妃嫔身上,萧凤溟身体中就会积攒下“露香”的药效,到时候,再让高玉姬身上抹上“水香”就能轻易控制萧凤溟。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没想到,聂无双不上当,她只好把“露香”送给林婉瑶,所幸萧凤溟最近经常去看望林婉瑶,虽然时间不多,但是亦是“露香”发挥了应有的药效。更没想到的是,萧凤溟的心智这么坚韧,即使心智被迷惑了,潜意识一直在抗拒着高玉姬与高太后的操控。
高太后瞪着苦苦哀求的高玉姬,猛地一把推开她,冷笑:“是你疯魔了,还是哀家听错了?你要的是一个完好的皇帝?哈哈…”
她哈哈大笑起来,苍老沙哑的声音犹如林中的枭鸟,令人心底发寒。她笑完,眸光殷红死死盯着高玉姬惊恐的面上:“你可知道,他要是清醒过来,会发生什么吗?”
高玉姬呆呆看着高太后,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