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婕妤的病起起伏伏,谣言又日益兴盛,聂无双与皇后又各自忙于婚事筹备自然是无暇顾及。萧凤溟得了空就去看望,几次看望都不见好转,他亦是担心,对林公公道:“什么病因都查不出来么?”
林公公摇头:“回皇上的话,太医来来回回查了几遍都不知什么原因,只是说阴气旺盛,体虚气旺。所以才会这个样子…”
林公公目光带着怜悯,看向一旁的昏昏沉沉又瘦骨如柴的林婉瑶,轻轻摇了摇头,上前低声道:“皇上,若是不行的话,就把她迁出云秀宫吧,在这里人心惶惶,弄不好宫中的人会非议皇上…”
萧凤溟略略沉思了一会,淡淡道:“先治治看。不行再说。”
他说罢慢慢走出了云秀宫,一抹娇小的身影惊慌地离开。
萧凤溟走出云秀宫,迎面看见一位身着烟翠色宫装的少女向这边走来,他看清楚来人,剑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但是那少女已经走到了近前,见到萧凤溟连忙拜下:“臣妾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凤溟温言道:“平身吧。你也是来看梅婕妤的么?”
那少女抬起头来,精致的妆容将她的面容衬托得越发美艳无比,她就是高玉姬。她站起身来,身上一股奇异的幽幽淡香传来。
萧凤溟不由奇道:“好香,这是什么香?”
高玉姬眼中掠过得色,垂了头,羞涩道:“回皇上的话,这是臣妾自己调的香叫做水香,清新优雅,也就是闲极无聊弄着玩的。”
萧凤溟越闻越觉得身心似被牵引,他正当在迷醉中,身后的林公公道:“皇上,是不是该起驾了?”
高玉姬一听,连忙上前,娇声道:“皇上要走了吗?不去臣妾那边小坐片刻?臣妾自从入宫还未与皇上好好说说话。”
她靠近萧凤溟,得身上的香气越发浓郁。林公公不由皱起眉头,在宫中日久,后妃为了争宠什么伎俩他都见识过,唯一不曾见有嫔妃如此不顾脸面地邀请皇上。
他的不悦落入高玉姬的眼中,高玉姬索性上前扶住萧凤溟,冷冷地看着林公公:“林公公,皇上都没开口呢,你一个奴婢能做什么主?!”
林公公自从伺候萧凤溟至今,阖宫上下都对他恭敬有加,即使萧凤溟亦是一口一个林伯,视他为长辈,从未厉声严词过。他还从未听过这样品级低微的秀女居然能呵斥他如同低等的奴婢。
林公公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转头正要对萧凤溟说话,却见萧凤溟竟是一声不吭。这是怎么了?林公公再细看,果然见萧凤溟眼中略带迷茫之色,他心中咯噔一声,上前一步拉住萧凤溟唤道:“皇上!…”
高玉姬见他要来坏事,回头对身后的内侍使一个眼色,那两个沉默的内侍上前,一前一后夹着年迈的林公公道:“林公公,走吧!皇上要用茶水!”
高玉姬扶着萧凤溟娇声道:“皇上,去臣妾那边小坐片刻。”萧凤溟只是沉默,但是面上并无任何抗拒不悦。
看来药力果然奏效了!高玉姬大喜过望。
“你们!…”林公公怒极,他正要说话,那两个内侍一人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微微一用力,声音阴森无比:“林公公难道要与太后作对吗?今日之事,皇上不会记得怎么发生,但是林公公你的性命恐怕难保了…”
林公公刚想要喊,那两个内侍手一用力扣住了他的脉门,他竟是一声都发不出来。原来这了两人竟然是会武功的!林公公饶是经历过风浪的宫中老人,但是这事起仓促,又有谁能想到高玉姬竟是这样胆大妄为,这可是欺君!是诛九族的罪名!
林公公脸如死灰,他眼角余光看到身后不足十步之远地御前侍卫神色轻松,眼中渐渐流露绝望。御前侍卫根本也没有想到嫔妃会对皇上下药,以为不过是照常。高玉姬扶着萧凤溟,面上虽是笑着,但是手心沁出涔涔冷汗,要不是太后跟她再三保证万无一失,她根本不敢这样做。
她对面色茫然的萧凤溟笑道:“皇上跟臣妾来吧。”
萧凤溟只是沉默,似在极费力地思考。难道这药效还未完全渗透?高玉姬心中惶惶不安,连忙又唤了一声:“皇上,随臣妾来吧。”
萧凤溟眸色沉沉,纯黑的眼眸中波澜未动,只是一直盯着她,并不挪动半步。高玉姬面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心底的害怕涌上心头,她的声音不由颤抖:“皇上…皇上…”
她四周扫了一下,林公公已经被她带来的内侍制住,向远处走去。御前侍卫就在不远处,已经有人偷偷向这边张望,若是萧凤溟再不跟她走的话,太后与她精心布置的一切都要通通毁于一旦了!高玉姬越想心中越是害怕,她心中千百个念头掠过,却无法想出一个办法,时间在慢慢流走,萧凤溟纯黑的眼眸依然盯着她。
该死的!太后不是说这种药制药普通人一闻就立刻乖乖听话吗?为什么萧凤溟即使神智迷糊了,但是潜意识还在与药力苦苦抵抗!高玉姬被他的深眸盯得心底发毛。这是怎么样一双眼睛啊!沉静如万古不变的深潭,平日笑起来的时候翩翩如谪仙,气度雍容,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大气。如果说有人天生就是皇帝,那一定是萧凤溟。他是她所见过最俊美的帝王,也是她最不敢轻视的男人。
“皇上…”她又唤了一声,声音柔媚温柔。这是最后一搏了,只许胜不许败!
她心中掠过一道灵光,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臣妾是无双啊,皇上,跟臣妾回宫吧。”
萧凤溟茫然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暖意,他握了她的手,面上浮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高玉姬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她扶了他慢慢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萧凤溟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所有的依靠都在她的手上,全身心的信任着牵引自己的人。
高玉姬看着他眼底不经意流露的深情,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羞愤。她果然没办法用太后的办法操控萧凤溟。只有让心神处于混沌的他认为自己是另一个女人,一个她永远痛恨也不屑的女人的名字!
高玉姬牵着萧凤溟走到了自己的住处宁合斋,高太后知道她与云秀宫中的秀女们无法相处,于是就命皇后给她另赐一个清净院落让她独自居住。这样她做什么事都有了可以遮蔽的隐秘所在。
御前侍卫照例在殿外守候听命。高玉姬终于把萧凤溟引着入了座,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瘫软坐在床上。
“贵人,要不要通知太后?”近身内侍上前低声问道。
“去吧,小心一点,对了林公公就暂时秘密押起来,不可让他走露半点风声!”高玉姬吩咐道。
“是!”内侍连忙退下。
门关上,“碰”地一声,声音不大,去依然令高玉姬心头发颤。
凉阁中又恢复寂静,静得仿佛听听见她一人的心跳。她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萧凤溟,许久过后才恢复勇气,慢慢地靠近他。
“皇上?”她握着他的手,半蹲在他身边,美艳的眸中隐隐有殷切的火热:“皇上…”
萧凤溟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仿佛一具木偶。
“我是无双…”高玉姬附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柔声唤道:“皇上不认得臣妾了吗?我是无双,聂无双…”
萧凤溟木然的眼中慢慢有了神采,他手微微一动,轻抚上她的面容,微微恍惚一笑:“无双…”
高玉姬看着他眼中的深情,心中犹如被万千蚂蚁啃食一般,痛苦嫉恨,在这无人的房间中突然爆发。她甩开他的手:“我不是无双,皇上,我是高玉姬!”
“不是…无双?”萧凤溟吃力地消化着这句话,渐渐地,他眼神冷了下来,又一声不吭似在生气。
高玉姬摇着他的手:“皇上,忘了聂无双!臣妾是高玉姬,臣妾一定会比聂无双更加爱你!”
萧凤溟沉默下来,一点反应也没有。高玉姬又尝试了几次,他依然一声不吭。
她脸色煞白地后退几步,看着面前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萧凤溟,银牙一咬,冷声道:“我就不信你忘不了聂无双!”
永华殿。
一抹纤细修长的人影立在高台上,傍晚的风带着白日的热气吹拂而来,把她身上的裙裾吹得向后猎猎拂动。聂无双站在高台上看着夕阳如血,不由皱了皱悠远有致的长眉。最近几日天边的的晚霞总是红得诡异。她虽不懂天象,但是总隐隐有不安潜藏在心底中。
“娘娘,回去吧。该用晚膳了!”夏兰在一旁提醒。
聂无双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秀眉:“皇上没有派人说要过来这边用膳么?”
“没有。”夏兰回答。
“哦?”聂无双疑惑问道:“皇上去看望梅婕妤还未回来么?”
“奴婢不知。”夏兰摇头:“要不奴婢前去打听一下?”
“罢了。”聂无双想了想:“也许皇上回御书房中处理政事。走吧。”她说道扶着夏兰的手慢慢步下高台。
正在这时,茗秋匆匆上前,跪在聂无双跟前:“启禀娘娘,奴婢有事要禀报。”
“什么事?”聂无双问道。
茗秋支支吾吾,只是不说。聂无双知她一向沉稳老实,若不是有什么急事一定不会这般匆匆前来。
她又问:“到底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茗秋看了四周,聂无双身边只有夏兰。夏兰自然是她的心腹,说出来也没事。于是她膝行几步,咬牙求道:“奴婢只是想求娘娘收留一个宫女。”
原来是这样小小的要求。聂无双笑了笑:“这事不难办,你得了空向杨公公说说。杨公公若是觉得此人可靠,便可以留在本宫身边做事。”
“真的吗?”茗秋又惊又喜,连忙又问。
“当然是真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聂无双边说边向殿中走去。茗秋匆匆起身,紧跟在她身边,微微忐忑不安的补充道:“可是…可是…那个人…那个人是…”她支支吾吾,面上皆是为难。
聂无双见她神色不豫,疑惑地问:“那人是谁?”
“是…云秀宫中梅婕妤的近身宫女兰淑。”茗秋结结巴巴的说道。
聂无双闻言脸上顿时冷了下来。她把袖子从茗秋手中扯出,冷冷地道:“不行!”
“娘娘!可是她走投无路了!娘娘!你帮帮她吧!”茗秋见她的拒绝不容置疑,不由急了。她上前跟在聂无双身边,看着她冷然的面色哀求道:“娘娘,兰淑是奴婢的好姐妹,以前要不是她接济奴婢,奴婢早就在浣衣局中饿死了!娘娘!”
聂无双回头,木然地道:“她与你有恩与本宫又有何干系?你把她弄到了永华殿中,外人会怎么想?难道要让皇上怀疑是本宫暗害梅婕妤吗?不然怎么会把梅婕妤的贴身宫女放在自己身边?”她恨铁不成钢地道:“在本宫身边这么久,这点头脑难道你都没有吗?”
聂无双说罢,拂袖进了内殿中。夏兰见聂无双大怒,回头对茗秋唉声道:“茗秋姐姐你怎么那么傻啊,这是引火上身,娘娘不会答应你这事的。”
茗秋急得双眼通红,她跺了跺脚,又追了进去。
聂无双坐在内殿中拔下头上的金步摇,冷眼看着茗秋不顾内侍阻拦闯了进来。
“娘娘,可是兰淑走投无路了,她偷听到了一个消息,说皇上要把梅婕妤送入冷宫了!”茗秋急急地道。
聂无双手微微一顿,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问道:“皇上什么时候说过的?”
茗秋越急越是说不清楚。
聂无双沉吟一会:“兰淑现在在哪里?”
茗秋见她口气缓和,连忙道:“娘娘,她就在奴婢的房间中,奴婢去叫她来拜见娘娘!”
聂无双摇了摇头,茗秋这人忠心可以,但是论城府却不及杨直和德顺的百分之一。把密告之人留在自己的宫中,这不是惹是非上身么?不一会,茗秋领着兰淑进殿中来,兰淑匆匆扫了一眼殿中的器物装饰,眼中不由露出了心驰神往,听说皇上宠爱的贤妃的殿中十分奢华,皇上还要为她建一座引凤台,规制与楼阁都似天上仙境一般。但是在今日所见,这永华殿中的摆设就比云秀宫好上千百倍,更何况还在筹划中的引凤台那该是多美啊。
聂无双看出她眼中的羡慕,不由冷笑,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背主之人。
“你说吧,你什么时候听到皇上说要把梅婕妤迁入冷宫之中?她又犯了什么错?”聂无双不悦地问道。
兰淑连忙磕了几个头:“回贤妃娘娘的话,奴婢是今天端茶给皇上的时候偷听到皇上与林公公的话。”她看着聂无双不怒自威的凤眸,心中发颤,重重又磕了几个头:“奴婢罪该万死,不该偷听皇上说话,但是奴婢也是万不得已啊,娘娘!梅婕妤已经疯了,她…她真的就如流言所说一般,中了邪,着了魔!”
她看着聂无双倾城绝美的面上一无所动,连忙膝行几步伏地哭道:“娘娘,奴婢已经忍了很久了,但是实在是太害怕了!梅婕妤已经疯了,她天天不是沉睡,就是醒来就念念叨叨,这…这迟早会被皇上给打入冷宫的!”
聂无双看着她伏地痛哭,半晌才慢慢地问道:“当真这么严重了?”
“是是!奴婢发誓!奴婢说的句句是实!今天皇上走了以后,奴婢越想越害怕,于是就大着胆子过来找往日的好姐妹,求她看在以往的份上帮帮奴婢,跟娘娘求个恩典,让奴婢回去浣洗局也好,去绣房做绣娘也好,都好过随着梅婕妤入冷宫啊!”兰淑泣不成声道。
聂无双想了想,淡淡道:“你身为梅婕妤的近身宫女,她都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跟着她?背主之人,本宫一向不会帮的。”
兰淑心中一寒不由跌坐在地上。
聂无双回了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冷冷地道:“来人,把她拖出去吧!”
“不…娘娘…”兰淑回过神来,急忙扑到聂无双的脚下,死死揪着她裙裾的下摆:“娘娘开恩。奴婢不要跟梅婕妤一起死,奴婢不要入冷宫…娘娘!你帮帮我!”
“来人!拖下去!”聂无双厌恶地皱起秀眉。德顺领着内侍连忙上前,把兰淑往外拖。
兰淑眼中露出绝望,忽地,她似想起什么来,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抓着她的内侍,扑上前,急急地道:“娘娘,奴婢知道一件事,娘娘听了一定会帮奴婢的!”
聂无双看着她犹自不甘的眼神,淡淡地问:“什么事?”
“娘娘先答应帮奴婢,奴婢就…就说。”兰淑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聂无双看着她衣衫因为拉扯而不整,鬓发更是散乱不堪,唯独一双平凡的眼中因强烈的求生意志而熠熠生辉。这样不甘心湮没的眼神,似曾相识…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纤纤玉指上的金晃晃的护甲,冷冷抬起头来,说道:“你说吧。本宫答应帮你了。只要你提供的消息够有用。”
“奴婢出云秀宫的时候看见…看见皇上跟着高玉姬进了宁合斋。娘娘千真万确。看样子皇上还和…高玉姬十分亲密。”兰淑好不容易说完完整的一段话。
“哗啦”一声,聂无双一巴掌扫落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兰淑面前,捏着她的脸颊,一字一顿地问:“当真?”
“真的。”兰淑被她捏得脸颊生疼无比。聂无双手上又尖又细明晃晃的护甲几乎要戳破她脸上的肌肤。
聂无双定定看了她许久,这才手猛地一挥,把她推开。怔怔盯着窗外渐渐黯淡下来天色。伤心,失望一一在心中涌过,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样感觉,剧痛袭上心头,令她不由捂了心口,踉跄后退几步。
“娘娘息怒,奴婢真的亲眼看见了,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打听一下。那高玉姬不要脸,她勾引皇上!奴婢看见她光天化日之下抱着皇上!…”兰淑小心地看着聂无双的脸色,添油加醋地说道。
聂无双猛地回过头,上前似笑非笑地问:“当真?”
“真的!奴婢说的都是实话!”兰淑连忙道。
“啪!”地一声,她话音刚落,就狠狠吃了聂无双一巴掌。聂无双手上尖利的护甲划得她脸上顿时出现了几条血痕。
“娘娘!”兰淑捂着脸,又惊又怕。
聂无双冷笑:“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了?高玉姬是不要脸,皇上难道就是这种见了女人就不知东西南北的人吗?你想要骗本宫麻烦编一个更好的谎话!”
兰淑睁大眼睛,连忙抱着聂无双的腿:“娘娘,千真万确!娘娘不信去打听,现在这个时候皇上应该还在宁合斋中!”
聂无双美眸中怒火汹汹盯了她许久,这才招来德顺,冷声道:“去打听皇上到底在哪里。一有消息速速回报!”
“是!”德顺连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