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瑶回头,方才萧凤溟赠她的白色蔷薇早就枯萎了。她慢慢走过去,一把抓起蔷薇狠狠地丢在地上。
“婕妤娘娘!”兰淑大惊:“这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啊!”
“这花分明不是他摘的,是内侍摘的!只有内侍摘的才会忘了拔刺…”林婉瑶情绪激动,哭出声来:“我告诉过他我最喜欢兰花,不是蔷薇,皇上都忘记了!…呜呜…”
兰淑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她:“婕妤娘娘不要伤心了,皇上日理万机一定是忘记了,改天他会想起来的,再说皇上这不是来看娘娘了吗?…”
兰淑苦劝了许久,林婉瑶这才慢慢停了哭泣。她由宫女伺候洗了把脸,看着地上碎乱的蔷薇,微微诧异:“我怎么会这样…”
她平日可不是这样动不动就哭泣,是今日遇到的事太多了,还是被萧凤溟的无心刺痛了心扉?竟这般心神大乱?
“婕妤娘娘可能是累了,好生歇息一会把,等等晚膳奴婢再来叫你。”兰淑安慰道。
林婉瑶想了想也觉得对,遂卸下妆,好好上床休息。
永华殿中,聂无双早就布置了一桌晚膳静等着萧凤溟前来用膳。不一会御驾驾到,聂无双前去迎接。
萧凤溟含笑握了她的手:“委屈双儿了,竟让你独自回来。”
聂无双一笑:“臣妾没事。委屈的应该是梅婕妤。”
萧凤溟眼中掠过无奈,握了她的手慢慢地道:“是啊,后宫与朝堂向来密不可分,朕真的是半分都无法松懈。梅婕妤的父亲门生许多,朕这一次还真的要靠他了。”
聂无双看看了看四周,宫人跟在身后,并无人听到两人的密语,她微微一笑:“什么时候皇上不必顾忌朝臣,就是皇上真正执掌权柄的时候。”
萧凤溟纯黑如黑曜石一般的眼微微一亮,两人已走到内殿中,他忽地一把搂住她,转入帷帐之后,狠狠吻了她一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聂无双被他吻得气都喘不过来,想要挣扎又怕身后的宫女看见,咯咯一笑,媚眼如丝,眼中春光流波:“皇上不就是喜欢臣妾什么都懂一点么?”
萧凤溟微微一笑,在她面上落下一个吻:“走吧,用膳吧。”
永熙宫中,高太后正拿了细长的金汤匙给鸟笼中的鹦鹉喂食,鹦鹉经过调教,十分通灵,一口一个“太后娘娘千岁”“太后娘娘万安”。高太后被它逗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宽敞的内殿中,铜鼎中燃着幽幽的檀香,铜漏滴答,显得殿中分外寂静。有宫女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太后娘娘,高小姐来了。”
“嗯。”高太后淡淡地应了一声,把手中的金钥匙递给宫女,一旁伺候的宫女上前扶着她坐在殿中的上首,然后鱼贯纷纷退下。
不一会,身穿一袭鹅黄色宫装的高玉姬匆匆而来,她跪下道:“姑母万安。侄女来了。”
高太后严厉的眼中掠过慈和,问道:“事情办得得怎么样了?”
“已经办成了,可惜,聂无双精明,不肯要侄女的露香,倒是让那个林婉瑶拿走了。”高玉姬抬起头来,眼中掠过狠色。
高太后看了底下跪着的高玉姬,苍老的面上浮起冷笑:“聂无双这个妖女道行深得很呢。你不是她的对手。就算这香好得天上地下都没有,她也不会轻易上当。只不过这林婉瑶…能接近皇上么?”
高玉姬起了身,跪坐在高太后的身边,眼中流露嫉恨:“现在后宫中皇上除了几个惯常去看望的嫔妃,能接近皇上的就只有林婉瑶了。不过最近皇上经常去云秀宫里亲自看望她了。一个狐狸媚子,相貌平平,没想到皇上竟喜欢她!”
高太后若有所思地追问:“皇上最近真的常去看望林婉瑶?”
“是啊。这几天隔一天就去,品茶论诗,但是从不留宿。姑母难道不知道么?”高玉姬疑惑问道。
高太后吐出一口气,头上的凤形金步摇微微晃了晃:“不是不知道,只是被你这么一提,哀家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蹊跷?”高玉姬有些紧张地追问。她可是半分也看不出不妥来。自己的姑母历经后宫风波,难道她从这一点点迹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哀家也不太明白,现在皇上的心思哀家是半分也猜不出来了。翅膀硬了能飞了,想要翻出哀家的掌心了…”高太后冷冷地笑着,眼角的皱纹深深,明明早已年迈,但是却依然带着往昔权倾应国高皇后的威势。
这样的威势是天长日久养出来的吧。高玉姬在一旁羡慕地想。终有一天,她也会像姑母一样,让所有的人都臣服在自己的脚底下。什么聂无双,什么林婉瑶,一个个统统都得去死!…高玉姬暗暗发誓。
“对了,你好生准备准备。这露香功效奇特。哀家也是命人研制了许久才得这么一点。”高太后看着座边的高玉姬年轻的面庞,吩咐道。
“是!”高玉姬娇嫩的脸上掩不住的期许兴奋。
“跪安吧。”高太后微微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头上沉重的发饰令她不堪重负。果然是老了吗?以前她可是能顶着这顶沉重的凤冠一整天,现在动不动就觉得累。可是还不能歇息啊,这一条路她已经走到最关键的一步,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不能累,也没有资格觉得累。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年轻的高玉姬,幽幽地道:“最后哀家要你记住一点。皇上不是你能爱上的男人。不管他多好你要记住,他是我们高家的敌人!是卑贱女人生出来的杂种。只有高家血统的人才有资格坐上这个至尊的位置!明白了吗?”
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妇人迟暮的沙哑,一字一句仿佛一种逃不开的诅咒,令高玉姬生生打了个寒颤。
“是!侄女知道了!侄女一定不负姑母的期望!”高玉姬连忙敛襟跪好,重重磕下头去。
高太后看了她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下去吧。这几日一定要闭门静修。哀家给你的东西一定要按时吃。”
“是!”高玉姬不敢耽搁,连忙退下。她步出永熙宫宽敞的殿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在空寂的殿中,只有一位满头珠翠的老妇人正闭目养神。奢华的大殿,在金玉环绕中,她的苍老显得这般突兀与悲凉。
前来引路的宫女悄悄走近:“贵人请跟奴婢来。”
高玉姬随着她离开,一步一回头,忽地问道:“云乐公主没有时常回来陪伴太后吗?”
宫女怯怯地回头:“云乐公主自从出嫁后就很少回宫里了。”
高玉姬闻言,心中隐约升起恻然。她的姑母,风光了一世竟然这般凄凉。
“为什么?”高玉姬问道:“太后娘娘不是给她选了平南王的世子,是不是婚后新婚燕尔所以忘了回宫探太后?”
宫女四面看了看,低声道:“奴婢斗胆跟贵人说,太后娘娘打了云乐公主,所以公主就不再进宫了。唉…太后娘娘其实也很可怜的,只是一心为公主好,公主反而不领情。”
高玉姬一怔,忽然想起后宫间对云乐公主与高太后的传闻,不由心中唏嘘。她再一次回头,高太后已经起身,拿了细长的金拨子,逗弄着笼中的鹦鹉。
原来,太后竟这般寂寞…
萧凤溟依旧每隔一两天去云秀宫看望林婉瑶,林婉瑶的心忽上忽下,不知是因为皇上的驾到而心神不宁,还是因为天气热,人体虚荣困乏,夜夜梦魇。一日,萧凤溟过来时,林婉瑶面色酡红,双目紧闭地躺在床榻上。
萧凤溟微微诧异,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般烫?可有请太医?”
兰淑听见皇帝问话,连忙跪下道:“启禀皇上,太医过来看过了,有的说是中暑,有的说是体虚气旺,奴婢也不知道婕妤娘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萧凤溟皱了剑眉,又问:“你家娘娘有什么症状没有?”
“启禀皇上,就是最近经常发冷汗,夜间做梦,做梦的时候还…还胡言乱语。”兰淑越说越是难过,膝行几步,哀哀地道:“皇上,救救我家娘娘吧。”
萧凤溟不悦地皱起眉宇:“胡说什么?你家娘娘只是小病,怎么说得这么严重?叫太医好生过来看就是。”
兰淑知道自己失言,慌忙请罪。萧凤溟吩咐几句,又赐下不少东西,宽言安慰几句,便起驾回了甘露殿。
聂无双正歪在美人榻上看着从他书架拿来的书,见他回来,迎上前拜见。
“皇上例行公事回来了?”她忍不住笑着调侃。
“你怎么知道?”萧凤溟一笑,轻轻捏了她的手一下。
“当然知道了,皇上每次去,身上就有一种好闻的香。人说闻香识美人,这香一闻就是衬着梅婕妤这种可人儿呢!”聂无双调侃道。
萧凤溟由宫人帮忙褪下龙袍,换上轻便的袍子,说道:“今日梅婕妤病了,朕就先回来了。”
聂无双心中一动正想说什么,萧凤溟已俯下身在她耳边道:“你吃醋了?说好不吃醋的!”
他眼眸中俱是温柔笑意,聂无双不由脸红,推开了他:“皇上赶紧去处理政事,臣妾告退了。”她说罢转身匆匆离开。萧凤溟哈哈一笑,也就随她去了。
聂无双回到了永华殿,这才想起心中的怪异,她微颦眉头,招来杨直:“你去查查梅婕妤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容易就生病了?”
杨直道:“天气炎热,梅婕妤娇生惯养,这生病自然是常事。娘娘不是前几日也觉得身子不适么?”
聂无双迟疑地点了点头:“也是,会不会暑气太重,所以不适。”
杨直笑道:“无论如何,既然娘娘怀疑,奴婢就去查查,总归真病假病一问便知道了。”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看着窗外天光灿烂,翠色重重,自嘲一笑:“也许是本宫杯弓蛇影了,总以为宫中发生的每件事的背后都有隐秘。”
林婉瑶病了几天,皇后派人赐了补品,敬妃亦是前去看望过一次,就连淑妃因为父亲被人参奏心烦意乱之际也派人前去慰问,林婉瑶这一病可谓收获颇多。太医前来为她诊脉,吃了几帖药也慢慢好了,只是精神不济,脸色蜡黄,没了之前鲜嫩的活力,看起来似一朵花枯萎了一般。
同一宫的秀女们自她病了以后,纷纷前来探望,一来是想着能否幸运撞见皇上,二来这一批的秀女中也就只有林婉瑶得皇上的圣眷,如今见她病得憔悴,面上关切,实则十人中有七八人心中幸灾乐祸不已,那眼神与言语之间便有诸多利刺,林婉瑶被她们一激,心中郁结更甚,又气得病又反复起来。
一日林婉瑶精神好了些,对着铜镜看了半天,忽地狠狠摔了镜子,呜呜哭了起来。一旁的兰淑见她如此,心中叹息上前安慰道:“婕妤娘娘别难过了,这大病初愈的确是憔悴了点,但是将养几日也就回来了。婕妤娘娘总归是年轻,很容易就会好起来的!”
林婉瑶在她的安慰之下,这才渐渐不哭了。兰淑见她神情恍惚,叹了一口气,安顿她睡下,这才退下。第二日,高玉姬前来看望,还带了不少昂贵东西,有百年的山参,上好的燕窝,还有各色布匹绸缎。
兰淑见她前来,上前勉强笑道:“奴婢参见贵人,可惜贵人来得真不是时候呢,婕妤娘娘刚吃了药就睡下了。”
高玉姬哪里会把这等奴婢看在眼中,推开她笑道:“不是刚睡下么,林姐姐可没那么快睡着。我去看看。”
她说罢竟径直闯了进去。兰淑想要阻拦但是又不敢得罪她,只好让她进去。
林婉瑶正迷迷糊糊,忽地门打开,强烈的光线随之进来,她刚想要叱责兰淑擅闯,睁眼一看却是个美貌的宫装女人。
她睁开眼,定定看了来人,恹恹地道:“原来是高妹妹。有什么事么?”
高玉姬看着她苍白毫无神采的脸庞,眼中得色一闪而过,面上却是关切:“林姐姐别起身了,我听你身边的宫女说你刚喝了药,怎么样,身子还好些了吗?”
林婉瑶苦笑了下:“说好也不好,老是头晕得利害,精神也不济。”
高玉姬扫了一圈四周,目光掠过妆台上一件事物,眼中的得色一掠而过。她低了头,眼中含了恶毒的光:“林姐姐好好养病吧,不过妹妹听到宫里有一些流言,想起来真气人。”
“什么流言?”林婉瑶勉强振作精神,问道。
“唉…宫中有人说,林姐姐虽然蒙获盛宠,但是这病无缘无故,来得蹊跷,会不会是假装生病,博得皇上怜惜呢…”她故意停顿不说。
林婉瑶陡然明白了她潜在的话头,气得直起身来:“是谁!是谁在本宫背后嚼舌根!”
高玉姬连忙扶着她:“林姐姐不要生气,你放心,这些嚼舌根的人已经被我好好教训过一顿了,她们不敢再乱说话了!”
林婉瑶气得喘不过气来,她看着高玉姬近在咫尺艳丽的面容,恍惚中仿佛变成聂无双倾世的面容,正懒懒地对着她笑,她猛的一把抓住她,尖叫一声:“聂无双!你害我!就是你害我的!”